法國旅遊篇
■ 2010年5月21(星期五)
今天我們要繼續奔馳在法國南部普羅旺斯的麥田、柏樹、橄欖及陽光裡,就是那種粗曠筆觸所堆疊出來的黃金色麥田,有如漩渦狀纏捲而上的柏樹,摻雜著銀色及鉻藍的橄欖樹叢,及鮮橘混著檸檬黃的耀眼陽光……
這些景象及色澤怎麼那麼像梵谷(Vincent Van Gogh)的畫作?
沒錯!今天的行程有大半和梵谷有關:
1.嘉得水道橋(Pont du Gard):世界最高的羅馬水道橋
2.聖雷米(Saint Remy):梵谷療養院所在
3.雷波城(Les Baux):石灰岩上的城堡
4.亞珥(Arles):梵谷遷居於此後創作超過300幅畫作
5.梵谷橋(The Langlois Bridge):因梵谷畫作而著名的曳引橋
所以稱之為「梵谷日」也不為過,而我的耳機裡早就換上唐.麥克林(Don McLean)的「梵谷之歌」(Vincent),也穿著在阿姆斯特丹梵谷博物館所買的T恤,上頭是梵谷的素描,畫著他在亞珥的黃色小屋。
這是梵谷在亞珥的黃色小屋,我好喜歡這張畫,真想把我的房間塗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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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住在距亞維農十分鐘車程的一座田園旅社,抵達時已是日落時分,因為房間分佈得很零散,我忙著幫其他團員提行李進房。這座位於麥田裡的度假村提供極具特色的家庭式房間,除了寬敞的卧房外,還有超大客廳、浴室及廚房,但缺點就是“純自助式”,沒有服務生幫忙推送行李。而且這種鄉間度假小屋也沒電梯,有些年長的團員根本無法將行李抬上二樓,於是我就幫大家送行李,忙完也累了,早早就上床休息。
沒想到清晨六點起床,發現窗外是片翠綠得令人心曠神怡的高爾夫球場,再過去則是綿延無盡的暖黃色麥田及被陽光照得發亮的樹叢。無法克制心中的愉悅,飛也似地朝那些「梵谷畫裡的色彩」探尋而去,接著就置身在亮橘、金黃、橙楬、翠綠、檸檬黃、暗赭、鉻藍、鈷藍、普魯士藍的畫意裡,隨著輕風麥浪晨歌獨舞……
能在這種陽光薄涼的夏日清晨,散步在普羅旺斯的田野裡,真是一種幸福。
所以來到亞維農,我會建議你投宿在這家度假村( ResidHotel Avignon ),倒不是因為他們的高爾夫球場,而是周遭詩意盎然的鄉村景色。
這是旅社附近的田野景色,能在陽光薄涼的夏日清晨散步於此,真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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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0用餐,8:30出發,一上車就有數位團員持續爭吵車位的問題,都搶著要坐前面比較不會暈車,但這樣吵來吵去,真是辜負車窗外美如畫境的麥田風光。而我,還是安心坐在車尾聆聽我的「Vincent」,因為今天是梵谷日。
9:35來到第一個景點嘉得水道橋(Pont du Gard)。
據說西元前45年,羅馬人征服尼姆(Nimes)這個神話裡「泉神」Nemausus居住之地,於是開始大興土木建造噴泉及公共澡堂,讓整座城市“泉”源不斷。因此水豐泉美的尼姆逐漸吸引前來定居的人潮,終於匯聚成二萬人的大城鎮。但人口密集後水源相對不足,西元38年羅馬人只好動手挖掘水渠,從50公里外的烏節鎮(Uzès)引水至尼姆。
水渠來到嘉德河谷時,必需蓋座「水道橋」讓水源“跨過”河谷繼續流往尼姆,於是這座全世界最高的嘉得水道橋(Pont du Gard)便從此在河谷上聳立兩千年,難怪會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文化遺產。
嘉得水道橋高達49公尺,長275公尺,共分成三層,上層有47個圓拱,中層有11個,最下層有6個,據說當時動用上千名工人及建築師,耗費5年建造而成。最特別的是烏節鎮距離尼姆約50公里,但兩地只有12公尺的海拔落差,所以每公里的水渠只能下降24公分,必需精算傾斜度,才能讓水源綿延不絕流送50公里。想到這裡就覺羅馬人真的很厲害,為了噴泉及澡堂可以在歐洲各地建設這麼多“山川壯麗的輸水管道”。
只是我們的造訪極為平淡,團員就三三兩兩各自漫步晃過水道橋,然後不擇角度地拍照留念。我倒是找到黃色的郵筒,把昨晚寫的五張明信片都寄回台灣了。
在普羅旺斯真的到處都是麥田,連嘉得水道橋的停車場旁邊都有迎風搖曳的麥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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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我們要前往一個叫聖雷米(Saint Remy)的小村莊,但在我的文學及藝術認知裡,卻是值得探索的旅遊要地,因為歷史上至少有四個名人和這裡有地緣關係:
1.預言家諾斯特拉達姆士Nostradamus(1503-1566)出生於此。
2.色情文學大師薩德侯爵Marquis de Sade (1740-1814)的家族故居。
3.印象派畫家梵谷Vincent Van Gogh(1853-1890)的療養院所在。
4.人道主義者史懷哲醫生Albert Schweitzer(1875-1965)曾被囚禁於此。
關於預言家諾斯特拉達姆士(Nostradamus),他1550年便開始觀測天象並推算隔年的流年,於是知名度逐漸大增。後來出版《諸世紀》(The Centuries)這本預言書時,眾人爭相搶購,大家都想預知未來,但書裡的預言範圍很廣,例如:
人們不願聽見奇怪的鳥聲,
在最重複的大炮之上,
小麥的價格上漲,
人吃人的時代便來臨。
是否只要小麥的價格上漲過一次,或剛好有人被吃,就算預言成真……是這樣嗎?我也不知道,反正這個十六世紀的大預言家就出生在聖雷米。
至於色情文學大師薩德侯爵(Marquis de Sade)大家應該也不陌生,因為電影《鵝毛筆》(Quills)講的就是他的故事。薩德侯爵最淫駭的傳世之作便是《索多瑪一百二十天》(The 120 days of sodoma),這是網站上的簡介:
法國專制舊王朝時期,四個淫惡的貴族帶著妻子,以及擄來童男童女,四名陪媼、四名老鴇、八個有巨大陽具的肏漢,躲在人跡不至的西林堡裡度過一百二十天極盡荒淫、殘忍的日子。四名老鴇輪流,每天述說五則有關情慾的故事,亂倫、雞姦、食糞、鞭打、車刑、虐殺,無所不包。伴隨著老鴇敘述的故事越趨殘暴,童男童女陪媼也一一慘遭虐殺。
正如電影《鵝毛筆》所描敘,1785年薩德侯爵被關在巴士底監獄時,擔心書稿被獄卒焚毀,耗時33天重新將《索多瑪一百二十天》謄寫在一張寬十餘公分、頭尾相連、全長超過12公尺的紙捲上,藏在獄房某角落。
法國大革命時,火燒巴士底監獄。
但百年後,《索多瑪一百二十天》卻離奇出土……
薩德家族就在聖雷米擁有一座旅館(Hotel de Sade),目前已改建為博物館。
而橫跨哲學、醫學、神學、音樂四種不同領域的人道主義者史懷哲(Albert Schweitzer)則因身具德國公民身份,於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被法國囚禁於聖雷米的集中營,兩年後才互換俘虜返回德國。
印象派畫家梵谷(Vincent Van Gogh)於1889年住進聖雷米的精神療養院,許多著名畫作如「星空」、「鴛尾花」、「柏樹」……等皆創作於此。
因此聖雷米對我來說是個藝術及人文的重鎮,早就以最虔誠的心情來迎接這個“大家聽都沒聽過”的小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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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5終於來到陽光亮麗的聖雷米(Saint Remy,又譯聖黑彌),我們的唯一行程就是訪造梵谷曾住過的聖保羅療養院(Monastère St-Paul de Mausole),對我而言,這是一段追尋與圓夢的過程……但說來話長,還是先看一段我在2001年6月10日所寫的文字:
「Starry, starry night
Paint your palette blue and gray
Look out on a summer's day
With eyes that know the darkness in my soul...
星夜下
調色盤上有的只是藍與灰
用你那雙能透視我靈魂的雙眼
探訪著夏日的愉悅」
這是Don McLean於1972年寫的《梵谷之歌》(Vincent),但只會跟著啍唱旋律的我,卻從沒詳讀過歌詞,也沒想要深入瞭解梵谷的生平。
20年前有人送我一本《梵谷傳》(Irving Stone原著,余光中譯),年少的我哪有耐心看完這本厚達六百多頁的傳記!雖然我從小就立志要當畫家,而且時當也幾乎每天在作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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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梵谷逝世一百年,全世界都沉迷在梵谷如火焰般熱情的畫作裏,我又拿出那本《梵谷傳》,試圖想認識梵谷的一生。但翻了幾十頁就覺得看畫比讀傳記容易多了,為何不從畫作去瞭解梵谷就好?同樣的,聽了多少年的《梵谷之歌》也從沒想要詳讀英文歌詞,只記得Starry, starry 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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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天前微風輕拂的午后,聽著《梵谷之歌》時無意間看到這段歌詞:
「星夜下
鮮紅的花朵燃燒著艷麗
卷雲飄浮在紫色的霧裏
映照在文生湛藍的瞳孔中」
於是心血來潮想看看《梵谷傳》封面上的自畫像,到底瞳孔“湛藍”到何種程度?所以又找出那本陳舊的《梵谷傳》,順手逐頁翻閱,竟然越看越起勁,六百多頁幾天就讀完了,或許……該說「花了20年才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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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完《梵谷傳》時徹夜難眠,腦海裡總是
梵谷畫作裡流動的黃色漩渦
梵谷割去右耳的自畫像
梵谷發瘋及自殺的情節……
也終於瞭解Don McLean為何想對梵谷說:
「雖然他們當初無法真正愛你
但你的愛依然真實
當在燦爛的星夜裡沒有了希望
你像絕望的戀人一般 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但願我“能”告訴你
這個世界根本配不上一個像你這麼美好的人」。
如果能體會梵谷一生不被人所瞭解的苦痛,就明白Don McLean歌詞中「但願我“能”告訴你」的那個“能”字用得多好了。可是直到梵谷自殺前,還是沒人“能”告訴他一句:「這個世界根本配不上一個像你這麼美好的人」。想到這裏就會很難過,悲憐梵谷一生孤苦,他一輩子只賣出一張畫,終身依賴弟弟的接濟過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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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在圖書館查到一段詩人亞托德(Artaud)的想法,他認為梵谷的病情和貝多芬及柯德林(Holderlin)類似,都是因為「創造力充沛的靈魂」與「中產階級的平庸思想」衝突而導致發瘋。而自殺前一直照顧他的嘉舍醫生,曾這樣形容梵谷:「他當然是狂人,可是你要怎麼樣?所有的藝術家都是狂人,那才是他們最精彩的地方。我就愛他們那種樣子,有時我還希望自己也能發瘋呢!『沒有一個精妙的靈魂沒有瘋狂的成份!』你知道這句話是誰說的嗎?亞里斯多德,就是亞里斯多德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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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仔細體會過梵谷的畫作嗎?
他的感觸比常人還敏銳,他想表達的是內心對景物的感覺,而不只是單純的寫生,所以畫布上的色調、線條、筆觸…都是活的。只要懂得梵谷的畫,就可以從裏頭的色彩和梵谷進行心靈對話,難怪Don McLean要在歌詞裏用上這麼多色彩:亮橘、紫羅蘭、翠綠、檸檬黃、暗赭、鉻藍、鈷藍、普魯士藍的星空,燃燒的太陽、捲動的柏樹、紫色鳶尾花、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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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20年才認識一位畫家或聽懂一首歌都不算太遲,梵谷終其一生都沒人能瞭解。
比起梵谷,我們都很幸運……因為我們太平凡了。
這是2001年6月10日寫的文字,那時剛讀完《梵谷傳》,終於知道梵谷的創作力超出當時人們所能接受,他那「創造力充沛的靈魂」與「中產階級的平庸思想」格格不入,常年被譏為怪胎,終以自殺結束一生。因為對梵谷充滿悲憐與崇懷,所以兩個月後就動身前往阿姆斯特丹的梵谷博物館尋訪畫作裡的梵谷,這是我在《音樂.旅行》第96頁寫的一段:
2001年夏天,住在歐洲的Terry說要去幾個城市收集導戲用的資料,預計停留阿姆斯特丹、柏林及慕尼黑,若我要跟的話,自備機票並分攤旅社費用即可,於是我買張機票就飛到歐洲和他會合。
我們一起旅行,但各走各的。在荷蘭我主要是去看梵谷博物館,事前把梵谷傳(Irving Stone原著,余光中譯)又再看一次,也閱讀不少梵谷書信集,在梵谷博物館裏花費半天時間,把那些原作的色調反覆細看直到牢記於心才罷休。梵谷在台灣很主流,大家都熟悉,但畫作印刷的色調通常不精準,所以更需去欣賞原作,不然永遠不知道梵谷真正使用的顏色。反正我很用心把梵谷博物館研究完畢,而且十分滿意。
這是我最喜歡的兩張梵谷作品,在台灣都很少見,我是在梵谷博物館裡看到原作的。
去過梵谷博物館後,接著還有三個地方想去:
1.比利時Borinage礦區:26歲的梵谷在此傳教,並畫下著名的「食薯人」。
2.亞珥(Arles):這裡的陽光是梵谷的創作泉源,三個月內一口氣畫了190件作品 。
3.聖雷米(Saint Remy):梵谷療養院所在,著名的「星空」即創作於此。
但比利時的好友Jing告訴我,南部的Borinage礦區並沒保留梵谷的遺跡,所以沒什麼機會探訪。但還是很想去亞珥及聖雷米,於是等待十年,今天終於來到風光如畫的聖雷米。
我也好喜歡這張「星空」,這是梵谷在聖雷米所繪,美麗的星空下就是聖雷米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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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停車場走到梵谷的聖保羅療養院(Monastère St-Paul de Mausole),百餘公尺的林蔭小徑上安置了許多梵谷的畫作及說明,那些都是當年他寫生的地點,所以畫中之圖就是前眼之景,每幅作品都看得我感觸良深!百餘年前,梵谷就在此把那些陽光、麥田、柏樹、橄欖用油彩保留下來,雖然人們將他視為“瘋子”,他仍滿臉鬍渣成天在烈日下寫生……
聖保羅療養院現在已改為梵谷紀念館,建築物內也懸掛許多梵谷畫作,讓訪客按圖觀景。雖然只是個小地方,但前來尋訪梵谷足跡者卻絡繹不絕,但沒人喧嚷,只是安靜地感受及沉思。療養院二樓儘量保持梵谷居住時的原貌,看到那張單人床時,彷彿聞到剛寫生回來的梵谷一身的麥桿香味及刺鼻的油彩味,而窗外則是捲動的雲朵及發亮的陽光。原來這些普羅旺斯的景色被梵谷保存得這麼美好,連空氣、溫度、氣味都百年不變地遊動在畫作裡。
走出療養院,我安靜地在花園的樹蔭下觀看梵谷銅像,同團一位歐巴桑就踱步過來,好奇地問我:「這尊銅是誰?」我只好告訴她是位畫家。結果她又追問:「很有名嗎?」這下子我就不知該如何解釋了,原來有不少團員尚不知梵谷是誰!
12點20分我們就離開聖雷米,在車上除了談論艷陽毒辣之外,沒人對這個小村莊有什麼特別感受。連梵谷都不知悉了,更何遑會關心預言家諾斯特拉達姆士、色情文學大師薩德侯爵及人道主義者史懷哲醫生。由於團員們對聖雷米的反應不佳,所以領隊Jasmine私下表示,下次出團會考慮把這個景點刪除,畢竟許多人來法國是要吃喝玩樂的,對梵谷療養院沒什麼興趣!
我正在拍攝梵谷銅像時,同團一位歐巴桑就過來問我:「這尊銅是誰?」
所以無需責怪十九世紀時人們對梵谷不瞭解,即使現在還是很多人對梵谷沒興趣。但對梵谷癡狂者仍為數不少,尤其許多人喜歡“自以為是”地過度解讀梵谷的作品,我曾看過一本梵谷畫冊,作者介紹「夜間咖啡店」那幅作品時就誇張地說:「記錄著夜間孤獨時刻的壁鐘,影射生命的短暫,梵谷或許受到德國繪畫中以沙漏來象生死無常的技法所啓發」、「在有如魔鬼火爐的氛圍中,吧台上的瓶瓶罐罐彷彿為了尋求安全的庇護,而相互緊靠在一起」。我心想這些研究梵谷的學者也太過火了!梵谷只不過來此寫生,咖啡店裡剛好掛著時鐘,吧台上放有瓶子,他就單純把見到的靜物都畫下來,應該沒有要刻意用時鐘來「影射生命短暫」或把瓶子畫在一起以「尋求安全庇護」吧!
就有人說梵谷在這幅「夜間咖啡店」裡用時鐘來「影射生命短暫」,把把瓶子畫在一起以「尋求安全庇護」,也掰得太誇張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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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遲了20年才把《梵谷傳》讀完,深受感動後立刻前往阿姆斯特丹的梵谷博物館尋訪畫作裡的梵谷,但又過了十年才到聖雷米(Saint Remy)參觀梵谷療養院,或許你會好奇,這十年來我對梵谷是否有什麼新看法?
十年前自己還年輕!只顧悲憐梵谷的孤苦,覺得世人對他不公,這個世界不配擁有一個像他這麼美好的人。
但十年後我慢慢瞭解,若一個人太聰明或創作力超越當代,那麼讓自己活得快樂的方式就是「退讓」或「裝傻」,但需要更高的“智慧”才懂得如何退、如何傻。當時有若人教梵谷學禪,或許他就會長命百歲,但世間就不會流傳那些燃燒生命的畫作。所以一切都是機緣,平淡看待就好,梵谷沒錯,世人也沒錯,凡事皆由不同的條件聚合而成,並無恆常不變的實性,此乃「空」也。
2010年5月21日中午12點20分我們離開聖雷米,往下個景點雷波城(Les Baux)前進。
梵谷在聖雷米畫的麥田及農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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