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航」這三篇文章後來收錄至2012年出版的【三毛住過的加納利群島】一書裡,但限於篇幅,刪減不少文字,這三篇則是原稿。
今天要回台灣了。
只有一個人的「歸程」很簡單,自由又自在,唯一比較難處理的就只有朋友送行那關,常常不小心就會將離別的氣氛弄得太傷感,還好這次Vincent及Jing都有事無法相送,反倒讓我鬆一口氣。
■ 2008年4月11日
早上八點就起床,趕快用吸塵器把床舖及房間清理過,垃圾都拿到樓下,將十幾天來借宿的房間大致整理乾淨。
9點鐘和Vincent及Jing吃早餐,因為Jing和劉先生有事要處理,9點50分就先離去。Vincent剛好11點也有約,只能提早於10點半將我送至機場,而我的班機要13:25才起飛,所以他一直覺得很內疚。
我拼命安慰Vincent別在意這種小事,我一向習慣提早兩、三個小時到機場去等,而且一個人在候機室仍可快樂地看書、聽音樂,所以千萬不要覺得抱歉。但重義氣的Vincent仍滿臉歉意,彷彿沒親自送我到海關,揮手看我進去就沒盡到朋友的本份。
為逗Vincent一笑,只好開玩笑地說:「每次和你搭飛機都很倒楣,所以你不送行也好啦!」
「真的嗎?」原本專心開著車的Vincent忽然訝異地轉頭問我。
於是我就說,前年從波蘭回布魯塞爾時不是在華沙機場遇到飛機故障嗎?比利時航空公司居然說要從布魯塞爾送技士過來修,我們就耗在機場等了六、七小時。
Vincent大笑說他記起來了,因為當時我說了一句讓他永生難忘的名言:「幸好不是搭乘華航,不然以此類推,飛機故障還要從台北送技士過來修的話,那不就得夜宿機場了嗎?」
Vincent的笑聲還沒止,我又提醒他:「去年更慘!我們在斯洛伐克的邊境被趕下火車,根本沒搭上從匈牙利回比利時的飛機。」
Vincent的笑聲更誇張了,只好默認我們這種彷彿被施咒的歸鄉惡運,不過倒也幽默地說:「這次我和Jing都不送行,也許你會好運一些。」
「哈!哈!等我平安回到家再送簡訊給你,有機會記得到台灣來玩。」
急著趕去辦事,Vincent讓我在出境大廳下車後就得離去,揮手道別時仍是一副內疚的表情,我喊著要他給個笑臉,不然會unlucky!
只見Vincent回給我一個鬼臉。
這樣的別離簡單又俐落,反倒沒什麼壓力。
剩我一個人,就直接提著大行李先辦理登機手續。
這次搭乘荷蘭航空,先從布魯塞爾飛到荷蘭的阿姆斯特丹,再轉機到香港,經香港回高雄。
■ 蘿拉快跑(Run Lola Run)
拿到登機證後,距登機時間尚有3小時,趕快找個地方睡覺,昨天看DVD看到半夜現在很睏。找張椅子,枕著攝影背包就呼呼大睡一小時,醒後精神提振不少,於是開始閱讀小說「未央歌」。
結果飛機因故延後一個多小時才起飛,這段有點太冗長的等待裡,看書也看得累了,上機後立刻又大睡特睡。
不知過了多久才被廣播聲吵醒,起初只聽見斷斷續續的英文句子,後來才知道事情大條了,因為抵達阿姆斯特丹的時間延誤,機上大半乘客的轉機班次都銜接不上,包括我。
不過飛機降落前機長又重新宣佈3點20分後的班機可直接前往登機門登機(應該還來得及),太好了!我的香港班機剛好是3點20分,我這lucky star肯定能趕上飛機。
但阿姆斯特丹的機場太大了,降落後光是移動到空橋就花了十餘分鐘,然後再大排長龍等著下飛機,真正出機門時已經3點02分,只剩18分鐘可衝到往香港的登機門。所以許多人都跟我一樣沒命地向前衝,衝向各自的登機門。
對我這長跑健將來說18分鐘應該夠了,何況我是lucky star!
於是自信滿滿地奮力向前衝,雖然揹著將近十公斤的攝影背包,但在金門當過兵的我,這種負重跑步根本不算什麼。只是還沒熱身,腳步一時伸展不開。沒關係!每步多跨幾公分,數十公尺後就可“大”步快跑了。記住要「呼呼吸吸、呼呼吸吸」調整換氣頻率才不會喘,這種跑步秘訣我最懂了,於是一個個超越其他跑者並逐漸拉大領先距離。我唸書時不知拿過多少中長距離比賽的金牌,今天才區區數百公尺算什麼!
正興奮得意著,忽然發現還得通過海關檢查站才能到達香港的登機門。但「歐盟居民」的出關櫃台根本沒人排隊,我卻得排在「非歐盟居民」那條長長的隊伍後等待,眼睜睜看著剛才被我追過的乘客逐一過關,而我還在排隊。天啊!時間只剩下五分鐘……
輪到我檢查護照時,又誤把我當成大陸居民問了半天!真想飇髒話了……我的登機證是到香港,這副黑眼黑髮的中國臉難道還懷疑我是非民移民嗎?
等我過海關後,已剩不到兩分鐘,只能用這輩子最快的速度衝到登機門。真的不誇張,絕對是這輩子跑過最快的度速,當時衝到幾乎因吸呼過急而缺氧,那是一種幾乎貼近死亡的感覺。
終於來到登機門,幸好飛機還在!之前被我追過的那些歐洲人,因享有歐盟居民的快速通關,所以都比我早到,正圍在安檢閘門前置放隨身行李待檢。而上氣不接下氣的我,因滿腦漲痛已沒力取下身上的攝影背包,蹲在地上喘氣久久無法站立。
不過總算趕上飛機了,我就說我是lucky star嘛!
看到前面兩位已完成安檢程序進入登機門,我才勉強克服滿腦昏天暗地的暈眩,站起來取下背包放到輸送帶上受檢。正當此時,忽然有位女主管下令暫停所有安檢動作,開口問我們從布魯塞爾轉機過來的共有幾位?
前方的金髮女子主動點算人數,朝閘門內喊過去:「共15位,剛才進去2位,這裡還剩13位。」
女主管立刻用無線電和機艙連絡,然後堅決地宣佈:「機長說登機時間已超過,無法讓各位登機。」
聽完大家都激動地擠到閘門前,那位金髮女子先破口開罵:「我們都有登機證,而且都在3點20分前趕到登機門,是你們的安檢延誤時間,為何不讓我們登機?」
其他乘客跟著聲援,叫囂聲四起,場面幾乎失控!
看到我們憤怒地不斷嘶喊狂叫,那位女主管才讓步,要我們別吵,她再向機長請示。
大家安靜等待,但情緒仍激動,此起彼落的呼吸聲稱差交錯著,彷彿等了一個世紀,女主管的電話才響起,她只是聽著過對方的來言並沒回答什麼。電話掛斷後,以為她會給大家一個驚喜的好消息,因為我們理直氣壯地“符合”所有規定,為何不能登機?!沒想到那位女主管毫無表情地說:「抱歉還是無法讓各位登機,這是機長的答覆,我也沒辦法,非常抱歉!」
「怎麼可能!我們都在登機門前了,而且飛機還沒走,為何不能登機?」有人立刻叫囂出聲。
其他人也開始狂罵,能用的三字經紛紛出口,現場彷若失控的示威抗議場面。
我算是最冷眼旁觀的一位,因為……英文沒強到足以流暢“幹譙”。
現場持續騷動,幾位乘客已準備衝入閘門,荷航人員也緊急呼叫警衛。就在此千鈞一髮之際……
某位中年乘客喊了一句讓大家不得不鎮靜下的關鍵字眼:「超訂位(overbooking)」她無奈地向大家解釋她的推論:「荷航應該超訂位了,現在機上的空位可能少於13個,所以才不讓我們登機。」
此時大家終於瞭解,為何我們在時限內衝到登機門而且都有登機證,卻因“逾時”而被拒絕入內。真象大白後,大家的憤怒高漲到極點,叫罵聲此起彼落,我清晰聽到那位金髮女子用已沙啞的聲音喊著:「這輩子再也不搭乘荷航了!」
但再怎麼抗議也改變不了事實,我只好揹起攝影背包沮喪地前往轉機櫃台,請他們重新安排我的班機。走著,忽然想起那部我極愛的德國電影「蘿拉快跑(Run Lola Run)」,生命裡的某些關鍵時刻,只要跑慢了幾秒鐘,結局就會完全改觀!
■ 轉機櫃台
到達荷航轉機櫃台後,發現那裡已擠了一堆人,因為我們那架飛機誤點所以轉機到世界各地的乘客都得重換班次,現在正忙亂地辦理手續,我無奈地排在最後面等待。幾分鐘後,剛才在登機門前和我一樣被拒登機的乘客也陸續過來。又碰頭了,大家只是彼此苦笑,遇到這麼惡劣的航空公司又能怎樣?
輪到我時櫃台服務人員說,明天才有飛香港的班次,若你今天要走,就得經由其他城市轉機,可能要多搭一段飛機,你願意嗎?
「沒問題,我只想早點回家。」
於是那位話不多的服務人員開始用電腦查詢班次,最後告訴我:「下午六點有飛北京的班機,從北京轉香港,香港再回高雄,你願意嗎?」
「沒問題,不過你確定我可以從北京轉機嗎?我是台灣居民哦!」
他又查了電腦上的轉機規定,然後說:「沒問題,只是轉機而已,除了護照外還需要ID(身分證),你有ID嗎?」
「有!」立刻把我的身分證從皮夾抽出來給他看。
他開始重新打一份機票單,連同到北京的登機證一起給我,最後交待我抵達北京時要到港龍航空櫃台辦理往香港的登機證。
呼~ ~ 鬆一口氣,沒趕上15:20的飛機,改搭18:00的班機也還好啦!只不過多等2個半小時,就在候機室翻閱小說,時間很快就會過去。
■ 等待
經過剛才那段「沒命的狂奔」及「拒登機的野蠻遭遇」後,現在心情終於平靜下來。哎!人生就是這樣,隨時會有狀況,唯有從容面對、隨遇而安才能克服層層關卡。
就坐在候機室的角落安靜閱讀著「未央歌」,不幸又聽到飛機延後起機的壞消息,陣陣廣播“催魂”似地重複公告18:00飛北京的班機因機械故障將延至20:30起飛。
天啊!堅信自己再也不是lucky star,因為今天各種“帶塞”的狀況都已發生。
又等了很久終於開始進行安檢準備登機,瞬間大家都湧到入口前排成長長的人龍。因為飛北京的乘客大都是中國人,所以啦!「排隊」這件事似乎就沒那麼被重視,不斷有零星的人插隊進來,而隊伍移動的速度也其慢無比,因為安檢非常嚴格。好不容易輪到我,海關官員發現我拿的是中華民國護照,就問我有沒有另一本綠色的冊子。知道他指的是「台胞證」,我回答沒帶在身上,對方立即請警衛將我帶到旁邊等候,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罰站”非常難堪。幾分鐘後,一位滿頭白髮、穿著西裝的中國官員才過來用中文問我要到北京嗎?
我告知只是要從北京轉機到香港,對方雖然客氣但仍質疑我的動機,所以接著又問:「怎不直飛香港,非得要從阿姆斯特丹飛北京,再轉到香港?」
我把因班機延誤荷航幫我重新安排的航班表遞給對方,他瞭解狀況後就沒再為難我,只說:「因為北京奧運之故,所以身份檢查比較嚴格,若從上海轉機就OK。」
「但這航線並非我自己選擇,是荷航安排的。」我趕快補充。
但他還是得拿走我的護照到辦公室檢查,我又被留在原地“罰站”,旁邊仍是那位“看守”我的警衛。實在很委屈,只好用英文向那位警衛訴苦,是荷航的班機延誤,才把我弄到這班飛機來,我已從下午3點20分等到現在(將近五小時),若再不讓我登機,今天就回不去了!
那位警衛不斷安慰我,請我耐心等候查詢結果。
將近十分鐘那位白髮官員才又回來,問我除了護照外是否有身分證?
把身分證遞給他看後就讓我登機了,但特別提醒我在北京轉機時需要檢查「台胞證」或「護照+台灣身分證」,因為我沒帶台胞證,所以到時候要主動出示身分證。
天啊!終於登上飛機了,真是一波三折。
■ 迷航
昨天貪看DVD,將近凌晨四點才睡覺,八點起床,十點到機場,經歷一場精疲力竭的狂奔,還枯等到晚上八點半才登機,早已累得不成人形,當然是一坐下就呼呼大睡。飛程中除了用餐外就只拼命補眠,不知不覺已飛過半個地球來到北京,下機時精神正充沛,等著要經香港轉機回高雄。
先到港龍航空的轉機櫃台換完登機證,再通過安檢關口就可到登機門轉機了。
我心情輕鬆地看著機場內許多新安置的北京奧運宣傳看板,慢慢來到安檢窗口,一位長得很像庹宗華的官員等著檢查證件,他那臉剛正嚴肅的表情倒很像庹宗華在軍教片裡飾演的班長角色。我趕快把護照連同身分證遞上去,記得阿姆斯特丹那位白髮官員特別交待我要用這兩種證件通關轉機。
結果這位嚴肅官員一看到「中國民國護照」立刻說這個不行,只能用台胞證,否則就是「非法入境」必需原機遣返,說著就動手打電話往上通報。
我試著向他溝通,是荷蘭的海關官員要我用「護照+台灣身分證」來北京轉機的。
對方橫著臉指著我的護照說:「這個證件我們不承認!」然後抬頭開始訓話:「你要來北京,難道不知道要用台胞證嗎?」
我滿腹委屈,雙手因生氣而發抖,但仍忍住情緒向他解釋班機延誤被荷航更換班機的過程。原本想吼叫的聲音儘量保持和善,也很禮貌地把我原來舊機票的航程及荷航新給的班次表一起送上,向他證明我決對不是要非法入境也不是故意不帶台胞證,只是意外被荷蘭航空送到北京來轉機,而且立刻就要轉搭港龍航空的班機去香港。
等我用極友善的口氣慢慢解釋完,原本態度強硬的海關官員終於瞭解我的狀況,臉色立刻轉為和藹親切,但仍向我表示他愛莫能助,電腦只接受台胞證的證號,你的護照是無法過關的。
「那我該怎麼辦?」還是很有禮貌地向他請教。
他皺著眉,略帶歉意地說:「可能......得……原機遣返……」說著,他的頭都低下來了。
此時兩位類似警察的人員已接到通報走過來了,以「非法入境」的名義扣押我的護照並將我帶走。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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