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自由行。比利時旅遊篇
第三天,這是我來比利時,無所事事的第三天。
仍是床褥旁一本小說、一架相機地過日子,偶爾隨手翻幾頁張愛玲,或相機拿著到處亂拍,反正是賴在這個舒適的空間裏,沒骨氣地生活。
■ 6月23日
混亂的時差也恢復得差不多,作息已隨地球自轉的韻律正常地運作,所以早上八點鐘就起床。
昨晚身體不適的Vincent,也起得早,兩位老男人就坐在餐廳裏聊天,像是固定的“早課”一樣,要虔誠地努力聊天才能獲得一天純淨的心靈。
我們喃喃誦詠的話題包括:
大陸一胎化後的子女教育問題.消失的台灣電影工業.本土化之後的台灣藝術發展.台商在大陸包二奶的故事.兩岸官僚制度.上海及香港的富人驟增.中國勢力進入巴拿馬運河.香港回歸及民主的瓶頸……等。
看來我們的“早課”內容是嚴肅了些,不過這都是Vincent有興趣的話題,我只是配合著應答。
Vincent的世界地圖集
■ 催嫁
聊天快結束時,Vincent忽然關心起我的“未來大事”。
什麼,“未來大事”?
請別誤會,是我今天“未來”的行程這件“大事”啦!
Vincent看我來了幾天,足不出戶的,所以“覺得”應該出去走走。善意地提醒我,要搭電車、巴士或散步都很方便,可以去逛街、看博物館或美術館啊!
這個我當然知道,已經第N次來比利時了,在布魯塞爾搭車不會迷路的。可是,我在度假耶,只想閒適地“虛度光陰”就好,在家裏吃飯、睡覺、讀小說、拍照不也是一種美麗人生嗎?
身為地主的Vincent還是怕我悶著,好心地建議許多“出遊”的路線。最後乾脆拉著我下樓去,耐心教我如何開啓家裏機關重重的各道門鎖,並準備卡片寫下電話和住址要我帶著,萬一迷路可讓計程車司機把我送回來。大費周章地打理半天,叼著煙斗的Vincent才又開口問:「要不要去外頭走走啊?」。這……我能不答應嗎?花轎都到門口迎親了,誰敢說不嫁?於是我的“未來大事”就在Vincent熱切的“催嫁”裏被決定了。
幾分鐘後,我已揹著相機,帶著一串鑰匙及寫著住址電話的卡片,在門口向Vincent道別。只怪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此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街景,哈,我用超廣角鏡把建築物弄成彎彎的了。
■ 綠公園
對於布魯塞爾的景點也知道不少,但就是不想去那些有觀光客的地方。Vincent指示我,出門先左轉,再右轉,到盡頭再左轉,就有一片很大很大的公園。嗯!我喜歡去公園,在裏頭閒晃最快樂了。
於是沿路拍照,帶著遠足般的童稚心情踩在七月布魯塞爾的陽光裏,輕快行進。公園到了,好綠好綠的青草地,像座高爾夫球場從眼角的這頭舖到見不到的那頭。好高好高的樹,像童話裏住著七矮人和白雪公主的森林,撆天聳立。透明著淺橘色的陽光就四處潑灑,散發著暖色調的舒暢。我愉悅地散步,然後找個板凳坐,觀看公園裏曬太陽的老人、餵鳥的小孩、推嬰兒車的母親及無所事事的我的影子。
好綠,好綠,好綠,好綠,好綠,好綠,好綠的公園
■ 早餐
逛完綠色森林,回到家十一點半,微微頭痛著,就上樓小睡一會兒。不煙、不酒,吃素又喜歡運動的我,身體一向健朗,極少有什麼毛病,這無緣無故的頭痛總覺怪怪的。
再起床已十二點半,我們的公主Jing也剛好“正式”起床,三個人都到齊,OK,吃早餐吧!(“才”中午十二點半,正是吃早餐的好時機)
當然,得悠閒地聊一個多小時才能完成我們的早餐。
餐桌上是Vincent和Jing在雲南旅行的故事,今年元宵節他們路過一處小村莊,見居民正歡慶著,就下車進村內去分享過節氣氛,於是意外地參與了一個沒觀光客的道地元宵燈籠慶典。Vincent說得虎虎生風,認為這段原汁原味的民俗慶典是生命裏一場重要的記憶,我則羨慕著。Vincent也提到雲南麗江的「大研古樂隊」及主持人宣科,那是另一段難忘的音樂經驗,聽著,又是抑制不住的羨慕。決定,下次去大陸就到麗江看「大研古樂隊」的演出。
幾片麵包就吃了一個多鐘頭,胃沒被撐飽,但文化品味卻飽滿四溢。
■ 頭痛
飯後,上樓翻幾頁張愛玲,又睡覺了。還是覺得頭痛,這現象怪怪的,總是心頭上一塊石頭擱著。
三點半起床,正發呆,張愛玲那本「傾城之戀」就枕在身旁,可能熟睡中翻身,臉側到書上去了,醒來,左頰一道書痕,用手按摩想把那道紅痕扯平。頭仍隱隱作痛,乾脆雙掌來個頭顱大按摩,忽然發現額頭上一個腫包,按到就痛。百思不解,哪來的這硬塊?懶懶地賴在床上,東摸西摸的,忽然想到是昨天半夜被Jing的電影聲吵醒後,摸黑下樓去上廁所,“砰”一聲撞到透明玻璃門弄出額頭上的這個腫包啦!難怪頭痛一整天,知道原因後,自己覺得好笑,就起身躍起,下樓去告訴Jing頭痛的“謎底”揭曉了,弄得Jing也覺得好笑。只怪Vincent這房子的裝潢太強調空間感,借重玻璃來設計許多效果,居然連浴室也有一面透明玻璃,害我每次去洗澡都會不自覺“疑神疑鬼”,彷彿隨時存在著窺視的千百顆眼睛。
■ 買菜
今夜是Friday night,人脈豐沛的Vincent邀了朋友到家裏來吃中國晩餐。
在家裏?吃中國晩餐?那誰要煮啊?
別懷疑,有朋自台灣來,當然得展示一下“才藝表演”。沒錯,就是我,要配合演出一場台式料理的大師級烹飪示範……
天啊!客人們全部要吃我沖泡的維力炸醬麵嗎?
當然不是,Vincent說是火鍋啦!八人份的火鍋,必需「賓主盡歡」而且誓死達成任務。
接獲上級指示後,我和Jing即偽裝成兩名野戰部隊的士兵,前往附近的超市掠奪食材,儘速經由後勤部隊加工,夜幕低垂時摸黑派上前線,打一場代號「賓主盡歡」的生物兼政治心理戰,務必讓敵軍心服口服,投降稱頌。
於是我們四點鐘出門,五點半回來。成果「滿載而歸」,代價30.75歐元,虜獲的獵物包括雞、牛、豬、蝦及完全不適合拿來當火鍋料的各種蔬菜,比如磨菇、豆芽菜、豆苗、萵苣、紅蘿蔔……等。此般「爛竽充數」,肯定可烹調一鍋「價廉物美」但「秀色可餐」的洋人火鍋,且「金戈鐵馬」誓死達成「賓主盡歡」的克敵任務。
街上一幅廣告,底面是位女人的圖,隔二十公分有層玻璃在上頭,玻璃上印著白色的字,字又有陰影留在女人的圖上,拍攝下來就成這件作品了。
■ 洋人火鍋
準備那些火鍋料倒不是什麼難事,很快就處理完畢。接下來才大開眼界,讓我見識到歐洲人如何吃一頓正式的晚宴。
Jing先告訴我基本的程序如下:
(1)餐前閒聊,準備點心及酒。約七點到八點半。
(2)正餐,吃火鍋。八點半到十一點。
(3)飯後甜點。十一點到凌晨(結束時間不定)。
天啊!吃一頓飯竟要五、六個小時,他們可真會把時間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
我開始期待這樣的歐式晚餐了,真是空前的生活經驗!別懷疑,我是個百分百只肯把時間花費在運動、閱讀,絕對不浪費在飲食上的異類,所以無法想像這是如何的一頓晚餐!
我弄出來的火鍋料,哈,相信我的美學能力了吧!
剛過七點鐘,我們親愛的Catherine先到了,她總是優雅又親切,是極具教養的歐洲人。Jing先領她到二樓陽台上坐著,倒了酒及我煮的冬瓜茶(台灣帶去的冬瓜塊),兩人先聊著。
十來分鐘後,Denis攜伴前來,在我迎上去之前,Jing十萬火急貼到我耳邊交待,那是女朋友,不是老婆,別搞錯。這點我倒不驚訝,反正Vincent這些比利時朋友,哪對夫妻不是“公開”還各自有自己的男女朋友,彼此都生活得很好啊!這點,看多就習以為常。我和他們互道「日安」後,由Vincent引他們入坐。換我貼到Jing耳邊去說:「這位女朋友,我看過啦!」Jing堅稱我看過的是另一位,兩人暗暗討論著這只美麗的「人事案」,這是在歐洲比較討厭的事,千萬不要把友人的女友們搞錯,否則會很慘。
最後到的是Virinia和她的男人。
Virinia是Jing的同學,玻利維亞人,嫁給一位了不得的老公,今年九月即將接任比利時駐外大使。雖然Virinia有著如此顯赫的官夫人身份,但一身輕便裝扮,活生生像書本裏那一尊尊土塑的南美洲印加人似的,這樣的人種是我最欣賞的。Virinia的英文生硬了些,開心地向我介紹身邊那位年輕帥氣的男子叫Nicolas,愉悅的心情正盛開著,連我都感染到了。
「好喜歡這樣一對玻利維亞的情侶,只是Virinia的男友怎麼那麼年輕?」我疑惑地偷偷問著Jing。
「Nicolas是Virinia的兒子啦,不是男朋友!」Jing又十萬火急貼到我耳邊澄清,不准我搞錯。
真是的,這些歐洲人永遠讓我釐不清他們的「人事」關係!
一切都完美地照著程序進行,大家儘情地聊著,天南地北、海枯石爛、山高水長、風起雲湧……反正我聽不懂他們的法文。這倒讓我更自由,只需負責當waiter處理大小雜務就好,也算「賓主盡歡」。
至於那桌火鍋,是我長這麼大吃過最怪異的火鍋。老實說我們是用前天沒吃完的香菇雞湯當鍋底,所以雞、牛、豬、蝦先後放進後就亂成一糰怪味了,還有些毫不對味的蔬菜,裝飾之下,像極了巫婆的魔法湯。只是,作夢也想不到,那竟是我看過 - - 火鍋吃得最滿意的一桌賓客。
我想「無知真的是一種幸福」,當邀宴的對象對中國飲食瞭解不深時,任何「中國菜」都會被當成美食。在我們享用各種異國料理時,是否也會犯這種“無知”的錯誤。台灣滿街的泰式、韓式、日式、義式、法式…料理,是否也因我們的“不懂”,所以連亂煮都而被奉為珍饈。
好吧,別亂想,這頓惡夢般的「洋人火鍋」是被讚不絕口的,全然的「賓主盡歡」。接下來是甜點時間,Jing準備了酒漬草莓,氣氛更放鬆了。
此時,我上樓拿Vincent那本巨冊的世界地圖,拉著Virinia詢問故鄉玻利維亞(Bolivia)的故事。
玻利維亞本來就很吸引我,年少時即因三毛筆下的拉巴斯(La Paz,玻利維亞首都)而有著許多粗獷的記憶。另外,心目中永遠的悲劇英雄切.格瓦拉也是在玻利維亞被捕身亡,讓我對這個南美洲的內陸國印象更深刻。
指著地圖,Virinia說童年的故鄉就在南邊距阿根廷只有一小時的Tupiza,海拔四千公尺的小鎮,要搭很久的汽車才能到。輕描淡寫幾句,就讓我浮現一幅高地原住民部落的景象在腦海裏。也告訴我切.格瓦拉被捕的地方在Cochabamba,手指在地圖移上動著,我竟跟著悲了起來,想著切.格瓦拉被包圍在山野裏的困厄潦倒,游擊戰打到僅剩亡命的十幾位戰友,直到彈盡糧絕……
Virinia又在地圖上比劃了整個玻利維亞東北部,說那裏的水利工程目前都由中國承包開發。她沒警覺我來自台灣,所以長長的一整串正誇著中國政府及人民在南美洲的經貿成就,殊不知我的「與有榮焉」裏,夾雜著對台灣的「恨鐵不成鋼」呢,哎!
接著又聊到南美洲的印加文化及中美洲的馬雅文化,告訴Virinia我去過中美洲後,她一副他鄉遇故知的表情泛漾著。於是我們移到電腦旁,上Anyway旅遊網觀看我拍攝的中美洲相片。墨西哥、古巴、瓜地馬拉……我們看著,其他人也都圍過來了。順便介紹台灣的蘭嶼、七股、南橫、淡水,讓這些歐洲友人見識台灣的海洋風情。幸好,我拍攝的台灣夠唯美,大家的感觀都不錯。然後,我show著二月份去桂林的相片,Catherine驚叫了,她也在相片裏,那是我們共同的旅遊記錄。最後,是我的布魯塞爾相片集,Catherine的驚叫仍持續,說簡直像是明信片,Vincent則調侃拍我把老是灰濛濛的布魯塞爾拍得像個晴空萬里的陽光城市。
正在吃火鍋,後面的天空藍得好純淨。
■ 道別
十二點多才一一送客,又是歐式的親吻道別。
至於搭電車來的Virinia和Nicolas,由我們開車接送回去,沿途盡是滿車的笑語。Vincent要驗收我的法語學習成效,於是我僅會的三個字就一一展示著,「日安」、「謝謝」都說得流利,但第三字才一出口,全車就笑翻了,那是Vincent教我的「妓女」。
車子開過中國大使館時,Vincent威脅要把我丟到那裏,我只是哈哈大笑,丟我進去,陳水扁會來救我,他的迷航外交很神勇呢。車裏又飄起一陣輕鬆的笑,璀璨的街燈裏,我們正駛在週未午夜的布魯塞爾街道上。
■ 雙魚
回來,把廚房整理乾淨都已凌晨兩點鐘。累了,回三樓去睡覺。
褪去一身疲憊,躺在床上反而睡不著,想著Virinia述說的拉巴斯,這個我在三毛筆下熟悉的南美洲城市。也想起三毛那篇「雙魚」……
在涼夜的拉巴斯,一位女人帶著嬰兒守著賣煎魚的攤位,微弱的燭光在風裏搖啊搖。基於一些憐憫吧!三毛向女人買條煎魚。夜冷風寒,晃動在那女人身上的兩隻銀魚胸針吸引著三毛,忍不住開價向女人多買下那兩只魚飾 - - 窮乏的女人身上唯一值錢的家當。
三毛拗不過自己的佔有慾,卻覺心虛,利用了別人小小的貧窮,於是寫著:「拿下了她的家當,有好一陣心裏不平安,好幾年來,這個女人的身影和她的攤子,還有那個嬰兒,一直在我的心裏參雜著一份內疚不能退去。我想,再過幾年如果回去拉巴斯,我要將這幾樣東西送回給那個女人,畢竟,這是她心愛的。」
這故事一直留在我年少的記憶裏,很深刻,很深刻。
期待有一天,三毛又回玻利維亞去,把那對銀魚還給攤販的婦人,於是有個溫馨的畫面可想像,不會讓故事老懸在我的記憶裏,等待結局。
後來我到金門服役,聽到三毛死訊的第一個反應竟是「怎麼辦,再也沒有人能把那對銀魚歸還到玻利維亞去了。」
這麼多年,常會在某些觸景生情的時刻想起這篇叫「雙魚」的故事,包括今夜,讓我又失眠了。
有一天,我會去拉巴斯,潛意識裏幫三毛歸還一對雙魚給那位窮苦的婦人。讓故事結局完滿,不要老是留在心裏,從少年到白髮。
晚安,我的雙魚年少。晚安。
延伸閱讀「 2006歐遊雜記 」系列文章表列 ( 請點選閱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