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自由行。比利時旅遊篇篇
昨夜昏茫入睡,寤寐中曾幾次半醒著過來,在接近夢的邊緣地帶用知覺感應了一下,鈍鈍的,朦朦的,又沉沉入睡。分不清身處何地,是白天或黑夜,甚至以為還在飛機、雲層,或是前世裏。反正是一種時空混亂的錯覺,這是旅行最美的地方,總是在時差尚未調整過來前,讓我在睡夢碰觸到輪迴的幻境。
真正清醒時,已經七點多鐘。
■ 變色龍
朝窗簾的縫隙探出去,外頭的光線極其整齊明亮,有如閱兵大典上一絲不苟的待閱兵隊,昻昻散發著豪氣。難得在布魯塞爾看到這麼鮮明的晨光,趕快把Vincent這棟城堡頂層的所有窗簾拉開,瞬間房子成了透明的玻璃櫃,陽光四面八方而來,暖洋洋的。
帶著相機捕捉空間裏的光線,我成了叢林裏一隻好奇的變色龍,滿身無法偽裝的興奮心情。相機是我長而有力的捲舌,瞬間出没,把“光線”當成獵物,在快門按下的剎那攫取誤闖進來的晨曦,連同Vincent屋裏多變的空間設計,轉成一張張數位相片的顯影。影像裏每六百萬分之一的畫素都敏感如我肌膚上的變色鱗片,共同記載著春光裏的昻揚心情。
待我貪婪地噬食完這樓層各角度的光線後,才滿足地收起捕獵的相機,褪去一身變色龍的愉悅,搖身變回一位借宿在布魯塞爾的東方旅人,非常溫文儒雅的那位。
手裏拿著衣物及盥洗用品,繞著如「回」字般曲折在Vincent屋裏的階梯,穿越時空到下個樓層去,在這樣精心設計的居住空間裏,我總是多一份科幻暇想。
基本上我是個有生活教養的人,為了不吵醒睡在二樓的Vincent及Jing,我儘可能小心,躡手躡腳地移動下來,連呼吸都小心,關注著輕盈的腳步,慢動作地飛簷走壁,飛簷走壁,飛簷走壁而下,正要輕輕換口氣……
「Good Morning!(早安)」宏亮的一聲,飛刀般射過來。
靠么啦,沒菜(可惜)我咧小心翼翼,這王八Vincent就穿了一身睡衣立在樓梯底頭向我問早,我正像小偷般無聲無息而下,弓著背脊,一腳還懸在空中,雙手抱著那堆衣物。Vincent覺得好笑,攪動著他一臉鬍鬚問著:「What are you doing?(你在幹什麼?)」
我也覺得好笑,順口回答:「be a thief(當小偷)」。
哈!哈!他的笑聲又揚起,每天見到我總是這般開心,在他心目中我的形象永遠是小丑般的甘草人物,是來比利時逗他笑的。往來幾句後,兩人乾脆像孩童般坐在樓梯口聊天。
一張翻拍的相片,那些水波樣的光線是從杯子穿透過來的。
■ 枝椏茂密的閒聊
Vincent先告訴我今天的行程,(1)中午前,他要出門辦事,(2)會有一位婦女來打掃房子,我留在家裏沒關係,不礙事,(3)下午六點鐘一起去看個叫「ZOO」的藝術展,Catherine邀請的。
提到Catherine,我順便問起二月份那次同遊桂林(Catherine也跟著Vincent去大陸旅遊),我回台灣後,接下來的行程他們玩得如何?Vincent娓娓述說,也提到幾年前在山東及西藏的旅遊經驗,在大陸住過一年多的Vincent對中國熟悉的很。兩個人從西藏聊到剛開通的青藏鐵路,還有他在山東半島的見聞,交談的話題正如婆娑枝葉般長成一顆茂密的巨樹,如澎湖百年榕樹般,氣根一伸又是一株話題。Vincent又說著以前居住在西安的往事及歷史上的西安事件,若「結束剿匪」或「開始抗戰」的時間點不因西安事件而更動的話,中國歷史是否將全盤改寫?我們各用各的觀點檢視著這個“一人牽動著一個民族”的事件。接著我們又分枝到另一株話題「文化大革命」,一向生活優雅的Vincent竟悲憐起在「革命無罪、造反有理」口號下被毀滅的中華文化。接下來又是另一株話題 - - 「台灣去中國化的問題」,這“綠”芽剛冒出“藍”天時就一直爭議不斷,該不該讓幼芽脫離枝幹獨立成株, Vincent心底有答案,我也有答案,但兩人就是不談,因為本身的修養教我們不必去爭辯這愚昧的政治死結。最後我們談到兩岸的教育制度,我輕輕嘆著氣,當前台灣高等教育的驚人普及化程度,送一隻狗去參加聯考都可考上大學,我誇張地舉例。聽了,Vincent笑得可愛,像條狗;我則一臉無奈,誰叫我常年服務於高等教育體系裏,也像條狗。
快十點了,兩位坐在樓梯口的大男人才起身而立。Vincent說該把我們的公主喚醒了,於是啟動客廳的音響,馬上整棟樓房都充滿著音樂,因為各樓層空間都稱差交錯,所以旋律就輕輕淡淡穿梭其間,彷彿各個角落都藏個樂手在演奏似的,等待Jing的甦醒。
■ 早餐
在Vincent這邊住著,一天就只吃兩餐,上午十點多的早餐,然後就是晚餐,但兩餐所需的時間比我們在台灣吃三餐還久,他們總是慢慢地、悠閒地吃一頓飯。
等Jing醒了,我也沖澡完畢,Vincent換掉睡衣,三個人就集合到餐廳來,開始聊一頓早餐。(注意,我是說“聊”一頓早餐,不是“吃”一頓早餐哦!)
等我描述完Vincent家的餐廳構造,你就會瞭解「吃」在他的生活裏是何等重要。餐廳挑高1.5樓層並和客廳及廚房融為一體,所以任何活動都能在這個大空間裏進行。吃飯時客廳裏音場環繞的音響可播放音樂,在廚房備餐時還能和另一端坐在沙發的客人聊天,餐桌上的水果盤也充當客廳的盆花,方便的是,可以隨手挑一顆來啃。這樣的設計意味著,屋內最重要的活動就是“用餐”,即使不吃飯,也可坐著喝咖啡或聊天、閱讀,反正整個餐桌長達四公尺,超好用的。我們三個就沿著長桌而坐,上頭擺著牛奶、起司、麵包、奶油、果醬、火腿、果汁、綠茶、五穀麥片及一大盤水果,任你搭配組合。
Vincent說受Jing的影響,現在他改喝綠茶,不喝咖啡了。這次我特地帶來兩罐台灣的綠茶和烏龍茶,他正泡著喝。Vincent是個非得要在麵包上塗一層厚厚奶油才肯吃的人,好像高血壓、腦溢血都和他無關似的,順手還會舖幾層火腿在裏頭。我和Jing不吃奶油,案頭上有四、五種起司,我們挑自己喜歡的來配麵包。看到有種藏著許多圓洞在裏頭的起司,我說這就是老鼠起司,反正卡通影片裏老鼠偷吃的起司一定是這種有一個洞一個洞的。Vincent對我使用的幼兒式詞彙覺得好笑,順便說那種「洞洞起司」是荷蘭人擅長製作的,特色和酒一樣都是越陳越香。我趕快弄一片到我的麵包裏,發現味道並不好,算了,基本上我是人類不是老鼠。然後,告訴Vincent,在埃及法老王的木乃尹裏也放著一塊荷蘭人的「洞洞起司」,已儲藏幾千年,所以香濃到無法形容。Vincent懶得理會這些童言童語,反正我的想像力總是超出歐洲人幽默感的範圍,也許這就是正港台灣人的“天真”特性,所以才會有台灣政治人物么喝著要承辦2020年奧運,而且踢進世足賽前32強。
之後,話題就圍到Jing身上了,今年畢業後有許多出路可選擇,都還沒仔細規劃。聽她分析“未來”,雖然語帶然,但仍羨慕著她即將展開的生命旅程,擁有青春多美好啊!若我能再年輕,所有的抉擇都能重來,夢想都可再編織,我將會……算了,「有夢不一定最美」這是幾年來生活在台灣最大的體會,還是眼前的麵包比較重要。來吧!今朝有麵包,今朝飽,莫待無麵包空飢荒。
■ 久賭必輸.久戀必苦
午後,雇用打掃的波蘭婦人來了,逐一整理著屋裏的每畝空間。我則上樓躺在床上閱讀我的「張愛玲」,二樓客廳的音響開著,陣陣Jazz像殘破的細浪千里飄送而來,旋律淡如涼秋,水霧般伏貼在知覺裏,慵懶舒緩地,舖陳著透明的夏日情懷。
我深呼吸,試著把這種鬆弛的氣味嗅到記憶裏。
翻了幾頁書,就入睡,朦朧間在筆記本留下張愛玲的一句話:「久賭必輸,久戀必苦」。
然而,久睡必醒。五點鐘Jing帶我去附近郵局買郵票,要寄信回台灣。途中路過一家舊貨店,進去閒逛了。六點鐘三個人一起出門,要去「動物園」?!別誤會,其實是個叫「ZOO」的藝術展。
關於藝術展,久逛必增長氣質。
比利時EMI唱片的總部就只在牆上鑲著一個小小招牌,約20公分,在台灣一般公司肯定會弄個數公尺的大招牌!
■ 「ZOO」
每次來比利時都會去看藝術展,下面是我去年寫的:「學校裏正擺設著一個藝術聯展,參觀的人極多,但場面很輕鬆,大家喝著啤酒閒聊,衣著簡單的居民無居束地遊晃著,讓嚴肅的作品都輕鬆起來,我想比利時的生活水平已高到一種程度,才有辦法讓藝術直接溶進生活裏。台灣的藝術展覽總是太正式了,一板一眼,好像非得有些涵養的人才准參與似的。」
沒錯,把藝術溶進生活裏,一直是我對歐洲人的認知。
我把ZOO的海報和路燈拍攝在一起,看來像是馬的身驅,伸出的頭卻是路燈,我很喜歡這張趣味十足的相片。
今天這場藝術展叫「ZOO」,是在布魯塞爾擔任文化交流工作的Catherine邀我們去的。約在一個教堂廣場前會合,見了面就高興地相互親吻臉頰,尤其見我遠從台灣來,Catherine更是喜形於色。幾番寒暄後,以為要直接進會場去看展,但,當然不是。對比利時人來說,他們得先找個地方坐,聊一會,暖身似的,才願意導入主題 - - 看展覽。這種悠閒的生活觀,總讓我羨慕而且望梅止渴地每年過來“觀摩”。
當時,Catherine、Vincnet及Jing三個人就在路旁的樹蔭下坐著,天南地北地談生活、聊近況。輕風徐徐吹送,濃綠的旋律在枝葉間撫動,陽光淡薄卻香醇,三個人愉悅地聊著,表情生動,笑聲清亮,交換著心情,交換著關切。在廣場另一端拍照的我,遠遠望見這幕景像,竟感動著,心頭暖暖的溫馨差點溢到眼眶來,他們真是個知道享受生命的民族啊!
這場微風裏的閒聊進行了將近半小時,我們才動身前往廣場旁的展覽現場。由廢棄的發電廠改裝而成的場地,有份粗糙的美感,既然是「ZOO」特展,當然到處是以動物為題材的創作,散發著光怪陸離的想像力,像艘現代版的諾亞方舟。
方舟的每個角落都蘊藏著或明或晦的隱寓。看!一隻黑熊和白熊的標本正在交配,這件意象鮮明的創作當然會讓你發笑,原來性愛的官能滿足是沒有「黑白種族」區分的。
地上長長的一具鱷魚,兇猛地張著滿口尖牙的大嘴……放心,鱷魚不咬人的,嘴上已被架著樹枝,舌頭來回伸縮的是一只可愛小天使。不知你想到什麼?有句成語倒一直在我腦海拼湊著 - - 「口蜜腹劍」,連帶想到台灣那些政客的嘴臉,每張面孔都是吐著純潔天使的大鱷魚。
有隻白貓的雕像,誇張的一雙卡通眼睛還會轉啊轉的,左右兩邊的瞳孔就東西南北配對著,形成癡呆、疑惑、好奇、暈眩……的各種眼神,原來能「辨別是非」的眼,是會把答案寫在表情上的,可惜多數人連一雙可「辨別是非」的眼都沒呢!
幾張大型相片內展示的是原產於比利時的特種馬,但只拍攝下半身,肯定又暗藏許多嘲諷在裏頭,反正脫不了類似「種馬」、「男人」…之類的。我倒想起「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或者「男人羨慕的是馬的下半身」,難怪古代希臘神話裏有俊美的半人馬之神,那是人類極終的理想身體結構嗎?
另一幅「狗與男人性器官」的作品最好笑了,原來自古習慣被男人用來當作征服的“器具”竟只能降伏一隻豢養的狗。不知作者創作的原意為何,但我卻聯想到職場裏那些“抱著長官大腿拼命巴結的豎仔”,不也像這隻狗一樣,令人同情嗎?
從史前時代起,人類和狗已彼此依賴生存數千年,所以藉用狗來表達意念的作品特多。雪地裏一位男人正在幫拳師犬擠奶呢?喝了兇猛的拳師犬的奶肯定神勇無比吧。只是作者故意讓男人裸著身軀猶如一頭野獸,於是人類反成狗兒們豢養的動物了!所以,當你攫取權力時,也往往變成權力的奴隸,不是嗎?
每件作品都深藏許多待解的謎,任觀賞者去“各自陳述”,但一頭簡簡單單的巨馬聳立在大廳裏又是什麼含意?沒什麼可轉動眼睛的裝置來吸引人,也沒「性交」、「裸露」的話題供衍繹,就這麼陽春,不是怪異了些?我想作者的創作動機應該是更深層的後現代概念吧。試一下,往後退幾步再仔細看,整件作品就成形了,是隻駿馬奔馳在人海上。有些雕像的整體意象是需要觀眾來成就的,正如有些理念需要掌聲來鼓舞一樣。所以把觀眾變成作品的一部份,是後現代藝術的重要概念之一。不信的話,找一堆比基尼女郎來看巨馬雕像,或找一堆囚犯、一堆孩童、一堆黑人來當觀眾,現場的「駿馬奔馳在人海上」就有不同的美感及寓意,“觀眾”會隨時改變著作品呈現的意象,這種創作的動態的表現,非常“後現代”!
我特別喜歡現代藝術,因為想像力無限,每次參觀都會溶到作品裏自由自在遊藝著,如魚得水,我是「魚」,那些創作概念是「水」,嘻!
魚兒,魚兒,水中游,游來游去樂悠悠……
■ 蝦仁炒麵
在諾亞方舟裏看完各種動物演出的現代寓言後,我們才下船回到布魯塞爾的街頭,吃晚餐去。
去Vincent最喜歡的中國餐廳享用中國菜,Vincent點了「沙茶牛肉飯」,Jing是「四川炒辣魚」,我是「蝦仁炒麵」,每盤都台幣五百多元,在歐洲吃中國菜實在是種「華麗的浪費」。
我忽然萌生一個創作概念……有兩尊人像,一個老美,一個台灣仔,老美前面放著一盤定價五千元台幣的「蝦仁炒麵」,老美誇讚著「便宜又好吃」;旁邊的台灣人擺的是張6108億的軍購案訂單,台灣仔也誇讚著:「經濟又實惠」。
我可沒說,軍購案是種「華麗的浪費」哦!記得,作品本身會自己“說話”,這就是現代藝術吸引人之處。
■ 搭錯車
回家後Vincent開始覺得身體不適,他說履試不爽,每次吃「沙茶」都會不舒服,這是第三次了,所以先去休息。我也回三樓去,翻幾頁書就睡了,時間才晚上九點半。
睡夢中傳來陣陣蘇芮的歌聲「一樣的月光,一樣地照著新店溪。一樣的冬天,一樣的下著冰冷的雨。一樣的塵埃,一樣的在風中堆積……」,原來是Jing在放映室觀看電影「搭錯車」,於是起床陪她看完後半段。同樣是探討老兵的問題,我覺得「老莫的第二個春天」比「搭錯車」更深刻。只是「搭錯車」的商業炒作太成功,音樂帶動電影,捧紅蘇芮也讓電影大賣,更囊括多項金馬奬。回頭再看這部老電影,感覺好煽情,而當今政壇女強人江霞在裏頭扮演著楚楚動人的寡婦角色,令人莞爾一笑。
你一定好奇為何Vincent家那麼多中國電影,因為他有位收藏上千部中國電影DVD的朋友,所以Vincent這裏就成了布魯塞爾的中國戲院了。奇怪,台灣人都不喜歡華語電影,但在歐洲就是有人特別崇尚中國電影。又是一種詭異……
■ ZOO
今天,2006年6月22日,仍是舒舒服服的一天,玩攝影,讀張愛玲,參觀現代藝術展,看電影,好吧,睡覺去……zzz…ooo…ooo…ZZZ…OOO…OOO…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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