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自由行。比利時旅遊篇
Part I
■ 在地球的經緯裏飛越了十多個小時,抵達比利時的布魯塞爾機場時,己經是6月20日晚上十一點多,對我而言這裏像是地球另一端的另一個家,每年都過來住幾天,不知這樣算是回家還是旅行。
■ 我是個喜歡長途飛行的人,因為飛機上有很長的時間可閱讀,而且是在雲層上端不知日夜地安靜閱讀。只讓機艙裏一盞專屬於我的小燈存在著,而眾人多已入睡,深深淺淺猶如止鐘般,沉寂著,成了一顆顆沒有換日線的星球。
■ 這次帶了三本小說,飛程裏讀的是張愛玲「傾城之戀」。
■ 天是陰冷的蟹殼青… 半舊的鐘噝噝唆唆走著… 一雙眼睛彎彎地在臉上笑… 就像是亂夢顛倒… 滿城暗嗄的雞啼… 她腆著粉白的臉夷然地微笑著… 只是忸怩… 抿緊了嘴… 綠樹帶著青暈… 天還沒黑霓虹燈己亮了,在天光裏看著非常假,像戲子戴的珠寶… 自己忖量著… 一隻烏雲蓋雪的貓在屋頂上走過,只見牠黑色的背,連著尾巴像一條蛇,徐徐波動著… 手托著腮… 一片無限… 遠遠聽到正午的雞嗚,微微一兩聲,彷彿有幾千里沒有人烟… 掛鐘滴答滴答,一分一秒,心細如髮,將時間劃成小方格… 不打扮也像個描眉畫眼的… 臉上永遠是滑茐的微笑………我專心地讀著,雜雜碎碎的文字都優雅,這就是張愛玲。
■ 空服員問我要喝什麼,平常千篇一律只會點柳橙汁的我,想到這是歐洲的航空公司,要杯蕃茄汁,肯定會附上漂漂亮亮的一小包pepper & salt。我喜歡緩緩把pepper撕開,拌到有著主教紅袍般深色調的蕃茄汁裏,等些時間,再輕輕啜一口,蕃茄的味道盡了後,幾顆黑楜椒碎粒還留在舌尖上蹭磨著,那種高品質的楜椒,有著極其異國風味的狂野香味,蕃茄的餘酸則像油畫上的粗獷筆觸,幫忙完成這幅叫「滿足」的宮廷畫。即使只是一杯蕃茄汁,仍能品味到精緻生活的美,這就是歐洲。
■ 步出機場大廳,Vincent和Jing已等在外頭,同樣的寒暄,累不累,餓不餓,飛了多久,過境哪裏?總是這些老掉牙的陳舊問句,年復一年重複著,也不厭倦,這就是朋友。
■ 上了Vincent的車,一路陳舊的各式歐洲風味的建築,挨著馬路延伸,夜深的街道,清清冷冷地人跡厥如,街燈臘黃著畫布上的舊色調,這就是比利時。
■ 回到Vincent的家,分針已把時針推到12點鐘的位置,這就是我剛度過的2006年6月20日。
Vincent家的佈告欄
Part II
■ 6月21日
這次旅行預計十五天,前一個星期什麼行程都不安排,就待在Vincent家裏隨他居家生活幾天,第二個星期我們才動身前往東歐的匈牙利和斯洛伐克。
關於Vincent:
Vincent是個天才型的人,早期在布魯塞爾機場的塔台服務多年,所以英文說得極好,這對以法文為母語的人來說,是少見的。而他自行研究並撰寫防止嬰兒猝死的程式,不但申請專利也賺了不少錢。之後,就把公司賣給美國人,年紀輕輕就退休下來閒雲野鶴般過活。
我們聊得來是因為共同的嗜好 - - 攝影,但卻是完全不同類型的兩種人類。他社交能力強、朋友多、喜歡科技,喜歡創新,喜歡多變的生活。有趣的是,他的相反面剛好就是“我”。
關於Jing:
我們認識則更久了,她還嫩澀著青春歲月的大學時期,我們就開始在e-mail上討論音樂、文學、哲學和歷史了。隨她從馥馥稚氣的娃兒臉到現在如墨畫般的一肩長髮,我們也天涯海角跑過許多地方,直到落腳在布魯塞爾。在這個女詩人席慕容就學的歐洲舊城,Jing完成兩個碩士學位,且正亭亭玉立。
剛放暑假,所以Jing也過來Vincent這裏,三個人各自在這個極具設計感的房子裏,尋著自己的空間一起生活著,至少,接下來七天是這樣。
因為時差,我起得早,才清晨六點鐘,躡手躡腳不敢吵醒睡在樓下的Vincent和Jing。說起這間Vincent自己設計和裝潢的房子,就像畢卡索立體派的畫作一樣,空間交錯起伏,根本分不太清楚正確的樓層。是不至於會迷路啦,但怕弄出的聲響胡亂穿梭在空間裏,不知何時何處會吵到兩位睡夢中的國王和公主。只怪這城堡太深不可測。
我玩著相機,什麼都好奇,拍攝Vincent家裏所有吸引我的東西。只是吸引我的東西太多,像座博物館,隨手按快門竟也百餘張。
玩累了,翻幾頁書,又繼續睡,時間早上七點鐘。我的時差仍錯亂著。
等到三具生命體都起床活過來時,已經十點五十三分,特地拍下我們起床的時間,用相機記錄著我的度假生活。當這樣墮落的生活模式,在說法語的國度裏展開時,糜爛倒反變成一種藝術,這種奇特的感覺唯有身歷其境才能體會。
■ 出門
我們十一點半出門,先去匈牙利大使館拿Jing的簽證。
接著要買些水果、麵包、甜點回去當午餐。途中Vincent接到兩位死黨的電話,約說要去吃義大利菜,我們這兩位東方面孔就被一起帶過去當伴(吃)娘及伴(吃)郎。
Vincent最喜歡帶著我們倆出去展示了,像是他的收藏品,一個來自大陸,一個來自台灣,老是向朋友們宣揚著身旁這兩位敵對國家來的娃娃陳放在一起都不會打架。
「打架」?怎麼說呢,只有兩邊的政權才會勾心鬥角,誰也不讓誰,而人民是不想打架的,反正就一片土地、一堆黃皮膚、黑眼睛的人民嘛,幾千年來,分分合合,一朝換一朝,人民還不是照樣過日子,怎會想打架?這些,歐洲人無法明瞭,說了,也不會懂的,我和Jing懶得解釋,反正就跟著去義大利餐廳就是了。
街上陰霾一片,偶爾飄著雨,細細如牛毛,落到肌膚上涼涼的感覺,還挺舒服。
車子在陰雨裏怎麼就開得慢了,緩緩地塞在街頭如毛毛蟲般一節一節接續著等待紅綠燈。所以話題就跟著移到交通來了,Vincent計劃要到台灣來旅遊,問我高雄的交通狀況如何?瞬間想到一位花蓮網友首次到高雄來,觀察數日後留給我的結論:「若有一天,高雄要獨立,可能也沒人覺得意外,這裏的生活獨樹一格,連紅綠燈都是參考用的。」感謝網友的恭維,當我把那句「連紅綠燈都是參考用的」原封不動轉述給Vincent時,他居然認真地向我確認,真有這麼野蠻?實在說不清楚,趕快向他強調這只是一位網友的感受,我對高雄的交通覺得還好,反正,有時我也會闖紅燈或紅燈右轉。這下子,Vincent更驚恐了,認真地再確認「你真的會闖紅燈嗎?」又解釋不清了,用力強調著只是“有時”啦,像是半夜,或著是郊外,或著是趕路,或著……怎麼樣也說不清了,嗚~嗚~
Vincent說在比利時闖紅燈被逮到,駕照立刻沒收,車子當場扣留,就自己走路回去,之後要上法庭,繳一筆天文數字的罰款,而且半年內不准開車。然後又說了一大串比利時各種交通違規的處罰情形,我安靜地聽著,連呼吸都很小心,深怕會違規。
從Vincent的雜誌翻拍下來的美女。
■ 義大利餐
到了餐廳,兩位朋友已等在那裏,其中一位是Denis,前年我們曾一起去聽過Jazz音樂會。
他們三位大塊頭的比利時佬都點了千層麵,我的是盤白醬的義大利麵,Jing則是一隻大螯的龍蝦。為顧及我,原本席間還用英文交談,但還是彆扭些,改用法文交談比較自在。此時,才驚見三位比利時老男人的長舌功力,聲音大,表情豐富,笑聲都快掀掉屋頂了。Jing說,他們在談航海的事,常常週末一到就瘋到船上去,隨風帆飄去島嶼度假,現正計劃著下航次的路線呢。
那兩位Vincent的朋友下午一點鐘要上班,都已一點半了,三位還聊得不亦樂乎。我擔心著他們上班遲到的問題,Jing要我放心,他們還有得聊呢,這就是比利時人。我和Jing只好先到隔壁去買雞及薑,晚上要煮香菇雞請Vincent。
兩點多回到家,因為時差關係,我又上樓睡覺去。哎!可以這樣想睡就睡,真是一種幸福。
因為Vincent開車時會抽煙斗,所以我和Jing就立刻戴上口罩以防二手煙。這次來,我也選了不同樣式的口罩送給Jing。這只是有著中國喜氣的大紅口罩,Jing高興地戴著,被我瞬間拍攝下來,和後面的背景相映成趣。我很喜歡這張相片。
■ 台灣來的音樂
四點多鐘起來,Vincent在一樓的工作室忙著,Jing正上網尋找論文資料,見我下來就陪我聊,當然是談音樂,這是我們最大的交集。
每年Jing都要我帶些台灣的好音樂給她,我是個沒音樂無法生活的樂癡,要挑幾張有內涵又能代表台灣的音樂和國外友人分享,我最樂意了。這次我帶去的專輯有:
(1) 長榮交響樂團【台灣民謠選集】
(2) 雷光夏【時間的密語】
(3) 李泰祥【雲在頭上飛】
(4) 胡德夫【匆匆】
(5) 陳中申【望鄉】以歌仔戲望鄉調為素材的笛子作品
(6) 上海愛樂交響樂團【古典.經典.羅大佑】
(7) Hu Kun【Morning of Miao Mountain】中國小提琴作品集
(8) 陳明章【幻之光 電影配樂】
(9) 鳴石樂集【春風排練】長笛與弦樂演奏的台灣民謠
(10) 何訓田【波羅密多】
(11) 【放牛班的春天合唱團】現場演唱專輯
我們每張專輯逐一播放,配合我的講解一起欣賞。
台灣的唱片市場日漸萎縮,好作品越來越難找,我也只能擠出這些來和Jing分享。後來Vincent也過來,跟著聽了一會兒,沒多說什麼話,顯然沒什麼吸引他的音樂。看他反應這麼冷淡,趕快拿出【放牛班的春天合唱團】這張法文專輯來現寶。沒想到這部在台灣大受歡迎的法國電影「放牛班的春天」(也帶動電影配樂在台灣大賣),在這裏卻反應平淡,音樂也不討好,Jing和Vincent都說是爛電影,真是碰了一鼻子灰。
說實在的,那些交響樂演奏的台灣民謠一點都不吸引歐洲人,他們的古典樂水準比我們高太多,若沒什麼創新的元素在裏頭,光是努力演奏台灣民謠是登不上國際舞台的。李泰祥及胡德夫的作品相形之下缺乏特色,至於陳明章的電影配樂,Vincent說這種風格在ECM出版的專輯裏比比皆是,梆笛搭配鋼琴演奏的歌仔戲曲調也不吸引Vincent。只見CD片在音響裏換來換去,有些自討沒趣,我只好煮菜去,讓Jing自己聽著。顯然音樂交流,成效不彰,趕快移轉到美食交流,接下來,就看我的廚藝了!我正在廚房取出冰箱裏的那隻雞,要煮一鍋香菇雞,從台灣帶來的香菇……
我的甜點,放在一本法文書上,準備要把它吃掉了。
■ 香菇雞 & 波羅密多
天啊!我在台灣也沒多少機會去剁一隻雞,還摸不著頭緒怎麼下刀呢。
也許,像切西瓜一樣,先分成兩半再說。接下來,學著電影裏的謀殺案,把四肢截掉,再來處理軀殼。正努力分屍著一隻雞……Jing過來了,問我【波羅密多】是什麼音樂?
「妳不知道嗎?幾年前我們搭船到武漢時,我買的啊!」我提醒Jing
「在武漢,什麼時候去買CD了。」Jing全然沒印象
「就那一夜,我們帶著六個義大利人上岸搭計程車去市區時買的啊!」
「哦!記起那些義大利人了,但我們有去買CD嗎?」
「那些義大利人在船上悶了幾天沒咖啡喝,說要去找咖啡店,而我們就去找CD店,記得嗎?」
「記起來了,後來義大利人找到肯德基去,喝到咖啡,興奮得要命!」Jing笑著,憶起這段往事。
那次搭船遊三峽,我們的船停泊武漢過夜,同船那些義大利人不會說中文,我和Jing雞婆地領他們出去夜遊,八人分乘兩輛計程車,司機橫衝直撞到達市區後,又急著回碼頭趕接下筆生意。那幾個義大利人嚇得臉色發青,下車驚嚇之餘還不停嚷著「Crazy Chinese driver」。他們說要自己去找coffee shop,結果只找到肯德基,回來還是滿足地說喝到咖啡了。回程我交待司機開慢一點,像烏龜最好,終於把他們弄回船上。那時,我在武漢市區買了十多張CD,包括「白毛女」、「紅燈記」、「智取虎威山」等樣板戲的配樂,其中一張就是何訓田的【波羅密多】。
何訓田那張西藏風格的【阿姐鼓】在台灣賣翻了,下一張同樣是西藏音樂叫【央金瑪】,曲風是較平實的民俗路線,在台灣卻賣不好,後來的【波羅密多】更引不起什麼銷售熱潮,但卻是我最喜歡的一張。當初並沒把【波羅密多】列入攜帶的CD名單,剛好出發前幾天拿出來聽著,不小心被誤放進行李裏,就飛越千里到歐洲來了。
Jing已把【波羅密多】放進音響裏去播了,而我則繼續「庖丁解雞」,只是襯著「群僧」、「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般若心經」等佛教曲子當背景音樂,我的雞隻分解工作進行得非常突兀。
播了幾首後,Vincent從樓下工作室衝上來了,問說這是什麼音樂?
我和Jing七嘴八舌討論著如何翻譯【波羅密多】,最後只告訴Vincent是一種佛教音樂,而且是創新、改編過的。也試著把【阿姐鼓】、【央金瑪】等何訓田的作品一起解釋給Vincent,但對他來說顯然太複雜,而他早已全然溶入【波羅密多】的旋律裏,無法自拔。接下來第四軌的「琵琶行」,由八十一人次的琵琶彈奏重重疊疊錄製而成,這個中國音樂史上的創舉,立即造成Vincent這位比利時佬不小的震撼。到了第七軌的「塵鼓」,根本是讓Vincent拍案叫絕,滿臉無法置信地問說這是“佛教”音樂嗎?怎麼如此大膽?然後要求反覆聆聽這首歌。我也承認,就佛教音樂來說,「塵鼓」是太前衛了,但正因創新,所以才站得上國際樂壇啊!
專輯文案為這首「塵鼓」下的注解是:「層次豐富的打擊樂,以鮮活律動架構出點、線、面的均衡節奏,主題交替更迭,呈現人間眾生相。」好個呈現人間眾生相,歐洲的老外也是“眾生”之一,難怪能從鼓聲裏得到共嗚。
「塵鼓」重覆聽了幾次後,接著幾軌分別是「白蛇舞」、「春歌」、「千江月」……
作者採擷自「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的詩偈作曲而成,我的香菇雞便隨著「春花.秋月.夏涼.冬雪」的吟唱逐漸烹飪成形,想必雞湯也是「千江有水千江月」的詩詞口味。
■ 佛音晚餐
七點鐘,中午見過面的Denis過來和我們共進晚餐,順便幫Jing安裝電腦軟體。
我多作了一份紅蘿蔔炒蛋,Jing貢獻了一盤江南口味的炒四季豆,加上那鍋「千江有水千江月」的香菇雞,就是我們的中式晚餐了。背景音樂一直是【波羅密多】裏的佛樂,聊的話題卻是中華民國的呂秀蓮副總統,然後大家吃飯配雞,賓主盡歡。
十一點多,送走Denis前,Vincent還特別多燒錄一張【波羅密多】讓他帶回去,兩位比利時人都愛死這張專輯了。
之後我和Jing清洗著餐具,忽然有兩個想法盤繞心頭,一是,台灣音樂要站上國際舞台,還要多加把勁,不是演奏台灣民謠或唱唱山地歌謠就可以;二是,很多人都在為台灣打拼(連我出國都會趁機行銷台灣),但好事沒人知,壞事傳千里。
外國友人認識的台灣大半是趣味十足的八卦消息,尤其是呂副總統的言論,像「台商在台灣嫌錢賺不夠,還去大陸賺錢,結果帶回來SARS」、「愛滋病是“天譴”」、「原住民移民貝里斯」、「包機硬闖印尼的雅加達機場」……這些都是晩餐時閒聊的話題。其中的前因後果,老外也許不明瞭,但隔海傳遞後多被當成笑話來看了,真是無奈。
燭光晚餐,只有三道菜,一份紅蘿蔔炒蛋,一盤江南口味的炒四季豆,加上那鍋「千江有水千江月」的香菇雞,就是我們賓主盡歡的中式晚餐了。
■ 可可西里
十二點多,把廚房都清理乾淨,就上三樓的放映室去看電影,關於保護藏羚羊的這部片子叫「可可西里」,也是2004年第四十一屆金馬獎的最佳影片。在令人震撼的結局裏,今天的活動完全結束,非常閒散卻充實的一天。
Vincent先去睡,我和Jing又留在沙發上聊些東西,包括古巴、切.格瓦拉、共產主義、中國的文化革命……等等。像Jing這樣的知識份子當然知道文革對中國造成的傷害,也瞭解幸好當時許多中華文化都在台灣保留下來了,所以對當前台灣當局逐漸要和中國文化切割的作法,覺得婉惜。文化是需要經年累月演進而來,無法用“革命”或“切割”來產生,這道理兩岸的政治人物懂嗎?
我們兩個,一個來自大陸,一個來自台灣,交會在布魯塞爾,像兩只翦影浮在歐洲的城市裏凝視遙遠的東方,各自茫然,各自憂鬱。
入睡前提醒自己正在度假,即使憂鬱,也有一種美感。
晚安!
附錄一:
【波羅密多】曲目解說
序曲《雲鍾》,彷佛由縹緲雲霧間傳來,玎琮風鈴伴隨透明人聲悠悠作響,一派雲淡風清。
曲二,女聲反復吟唱“般若波羅密多”六字,清美而空靈。
曲三,《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由朱哲琴友情獻唱,這次她展現的是平和、自在的歌聲。
曲四《琵琶行》,由九九八十一把琵琶交疊而成,帶領聽者進入時間的甬道,敦煌千古壁畫上騰飛的伎樂幽然再現。
曲五《群僧》,作為曲六《般若心經》的引子,群僧從神秘不可知的地方由遠至近。
曲六《般若心經》打破了一般歌詞的韻腳規則,為心經以朗朗上口的旋律演唱開了一扇方便之門,清新可喜的節奏與溫柔人聲引導著一字一句的進行,散發著敦慈的美妙能量。
曲七《塵鼓》,層次豐富的打擊樂,以鮮活律動架構出點、線、面的均衡節奏,主次交替更迭,呈現人間眾生相。
曲八《白蛇舞》,以虛無氛圍表現“空”的意象,運用現代音樂手法表現白蛇的出離與頓悟後的自由。
曲九《春歌》,“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這是禪宗《無門禪師》的一首詩偈,述說了音樂家內心想望的自由心靈,同時扣合了心經所傳達的“觀自在”,采自江南民謠曲調的《春歌》,以高達八百餘人次的大合唱呈現人間榮景,和諧歌聲由遠而近,有著雨過天晴後的清新透亮與盎然生機。
曲十《千江月》,“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生命轉折後的破繭而出,正是此曲所表現的境界,山林深處傳來的木魚聲開啟序幕,大鼓接續而出,由緩而急,霎然停于高峰處,氣勢磅礴的百人禪詩大合唱、鐘聲伴隨的誦經聲,逐漸由近而遠。悠遠笛音吹起貫穿全輯的主旋律,於空靈氣韻中乘風而去。
從音樂的靈性微光中走來,何訓田遠在製作《阿姐鼓》之前、在無數次的行旅中、在對生活的反芻裏,“天人合一”的理念早已深植心中。他的悲憫情懷深藏於音樂之中。在《雲鍾》裏,何訓田的“波羅密多”音樂語彙由繁華步入純粹,橫跨聆聽者的心靈時空,流露出更多的自在、隨興與智慧。
附錄二:
《可可西里》影評 文 / 林文淇
陸新生代導演陸川的《可可西里》是一部視覺與故事都令人震懾不已的影片。
陸川的上一部影片《尋槍》描寫姜文飾演的鄉下公安遺失警槍的故事。雖然影片極其後現代的敘事風格跟前現代的社會背景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是整個情節與緊張氣氛的營造已經可以看出這位新銳導演說故事的潛力。
陸川的第二部影片《可可西里》是關於海拔四千七百英呎的原始高原可可西里上一群可歌可泣的巡山員的真實故事。八0年代由於盜獵猖獗,這片人煙罕至的高原上美麗的藏羚羊,數目竟在數年內由一百萬頭銳減至一萬頭。等不到地方政府的介入,藏族青年在一九八三年組成了一支巡山隊,由瑞塔領導,艱難地在廣大的高原展開自力保護藏羚羊行動。與盜獵者的武裝對抗與高原環境的險惡讓這群巡山員犧牲慘重。導演陸川根據報章上的新聞,以大量藏族非職業演員,完全在可可西里實地拍攝,完成了這部真實到讓台灣的空氣彷彿也稀薄了的動人電影。
影片以駐守隊員強巴被俘,眼睜睜看著盜獵者以機槍大肆殺戮藏羚羊開始。強巴與羊群同被殺害的鏡頭凸顯盜獵者的冷血無情。隨後一名北京記者受派到可可西里採訪,將影片的觀點從客觀現實轉為主觀的參與,讓觀眾直接融入這群巡山員的生活中,感受他們護衛自己土地的決心。強巴的遇害更增加瑞塔三年來緝捕盜獵者的決心,十天的緝捕行動也讓觀眾了解這個看似單純的決心,背後有多少艱辛、天人掙扎與必須付出的代價。
影片採用紀錄片形式一天一天呈現瑞塔深入可可西里追捕盜獵者的行動。整個十天的行動中,觀眾知道由於人力不足,巡山隊有隊員必須獨自在重要地點紮營守衛三年,也知道由於經費不足,必要時(如隊員高山症發作必須就醫)必須忍痛販賣部份羊皮子。這支資源嚴重不足的巡山隊憑靠著的是瑞塔堅毅的領導與嚴苛的環境裡激發出來的兄弟之情。大片大片的藏羚羊屍骸與羊皮不斷加深巡山隊員與觀眾對於盜獵者的痛恨。從他們將羚羊被禿鷹啄盡屍肉後的骨骸聚集焚燒,如同為親人舉行葬禮般圍繞誦經,我們知道這些被屠殺的羊群,每一隻都像是藏族的子民。巡山隊員即使赤手空拳,即使明知隨著盜獵者的足跡愈往可可西里深處追捕,自己也愈陷入危險,除非對於民族與土地不再懷抱感情,如何能放棄?
然而影片的重點並非是民族英雄與全民公敵正邪不兩立的塑造,帶給觀眾如部份影評人所言的「武俠片」或「西部片」的情節。《可可西里》片中真正的惡人──盜獵者的頭子,要一直到片末才出現。影片呈現的毋寧是在困難的生活環境下兩種人性的對比:當畜養的牛羊陸續死去,帶領兒子協助盜獵者剝羊皮的老家長馬哲林在數度被捕後依舊重操舊業,他心不惡,只是人性生存本能的驅使。瑞塔與他的巡山隊青年同樣是藏人,但卻願意為了保護藏羚羊而犧牲家庭與生命在所不惜,這卻是人性所追求最崇高的情操。片中有一名年輕的巡山員在獨自執行任務時不慎陷入流沙中,經過掙扎仍無法脫身,在流沙滅頂的前一刻他安詳的面仰望天,毫無悔意。在兩相對照下,我們這些藏族巡山員身上看到人性最偉大的光輝。
《可可西里》不僅是一部關於人性的影片,也是當代中國社會面對全球化衝擊的現狀縮影。中國自八0年代起對西方資本主義開放後,珍貴的歷史、文化與土地資源被大規模急速掠奪或銷毀,只為了滿足全球消費市場的需求。不只可可西里的藏羚羊如此,北京老胡同的消失,各地駭人聽聞的黑心食品大量湧現,都是可可西里所面臨的浩劫翻版。《可可西里》以葬禮開始,也以葬禮結束。巡山隊的努力與犧牲終於換來了政府的重視,藏羚羊的數目也開始有所回升。只是全中國需要多少個瑞塔隊長才能夠挽救這一場全球化帶來的災難?
《可可西里》獲得去年金馬獎的最佳影片可謂實至名歸。這部由美商哥倫比亞公司投資的影片,能夠完全不走好萊塢媚俗的風格,十分難得。影片在台灣發行時,由於並未配合好的宣傳,以致於上片後並未受到應有的重視與迴響極為可惜。
「可可西里」據說在藏語是「美麗的青山」的意思,在蒙古語裡是「美麗的少女」。我要說:《可可西里》在電影語言裡的意思是「美麗的電影」。
延伸閱讀「 2006歐遊雜記 」系列文章表列 ( 請點選閱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