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華園黃字團漳州公演06 家 原文 2011/01/20 張貼於 Yahoo 部落格
今天是很充實的一天,上午八點半出門,就到晚上十二點才回旅社,將近15個小時幾乎都在拍攝……
這是今天拍攝的第一張相片,從我的房間望出去的景象,因為窗戶有層草綠色隔熱紙,所以相片的色調頗夢幻。而且初冬的漳州晨溫極低,玻璃佈滿霧露,美到無法形容。
嗯!晨起坐看窗前露,心情如幻如詩。
■ 2010 年 11 月 16日(星期二)
八點鐘起床,吃了蕉橘梨等水果當早餐,順便塞了兩顆蘋果在攝影背包裡,就趕快下樓集合,要跟著遊覽車前往漳州師範學院了。
我的個性是看到人群就會縮到角落躲起來,所以上車立刻窩到畫師冠良兄旁邊安靜坐著,像個隱形人似的,希望沒人發現我的存在。
出發時清點人數才發現有人未到,肩負團體成敗的子陽團長有些不悅,請行政康素慧回大廳去找人,遲到的團員尋獲後車子立刻開動。途中團長曉以大義地用麥克風向大家解釋,在台灣各位鬆散無所謂,但過來這邊就得相互配合共同完成任務,所以希望大家務必遵守團體時間。
接著行政康素慧也開始對遲到的團員“諄諄教誨”,車內瀰漫著一股靜肅氣氛。我終於知道,「紀律」對這麼大一個戲班是何等重要,否則如何能順利到各地巡演?
說到這裡,倒讓我想起兩件事:
1.我們學校每年的自強活動都說好八點鐘出發,但永遠有人會遲到,幾乎都要拖到八點半才能出發。
2.十餘年前我在北京參加當地公車處的「長城一日遊」,首站停留八達嶺長城後,規定的時間一到,雖然有人還沒回車上,司機也不管就直接開走了。
我不知道,你比較欣賞哪種處理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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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點鐘到達漳州師範學院後,子陽團長先把大夥集中到戲台上,說明今天的活動時程後即開始綵排。我就躲在棚架角落,安靜地觀察,安靜地按快門,默默記錄眼前這些人事物精彩互動的過程。還記得先前提過的「嬰兒拍攝法」嗎?不刻意追逐“事件”及“主角”,試著把鏡頭固定下來,誰入鏡就拍誰,以保留當時的場景氣氛。所以我就藏在角落裡安份地拍攝……
你一定不相信,當時大半團員都不知道我是誰?我也不主動自我介紹,就只是淡淡存在,如同戲棚裡的一根樑或一幕景。正因如此,拍攝的作品特別“客觀”,現在已和黃字團的團員越來越熟,擧起相機時就少了些好奇心,相片的感覺會較淡!
綵排時我拍了許多相片,但私下將演員的素顏照公開實在不妥,所以僅提供這幾張讓大家感受當天的清朗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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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綵排結束後,有個字開始浮上心頭 - - 「家」。
整個戲班根本像個「家」嘛!但不是人丁稀少的單薄家庭,是曹雪芹《紅樓夢》裡那種枝盛葉茂層次豐富的滿清官族,是林語堂《京華煙雲》若夢浮生繁華盛極的老北京家族;或是巴金《家》裡介於傳統與現代之間的封建宗族。因為前眼這群成員有“層次”地職守各自的角色,在戲棚前後各自忙碌,上了台是一種身份,下了台又是另一種身份,互不妨礙地交織出一齣繁複的戲班人生。我佇足旁觀,感動於這種美妙的分工及和諧,就像「家」一樣有股自發的力量生生不息地繁衍著。
子陽團長的兩位兒子看到我的相機,就擺出搞笑的姿態,很可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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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大家就在後台吃便當,這對台灣人來說是自然而然的事,但團長接受當地媒體訪問時,對方竟問:「聽說你們中午都沒回酒店用餐及休息,只吃便當?」
這是職場文化的差異,和我們一起在漳州師範學院工作的當地燈光音響公司,前兩天午餐時間一到人員就都消失了,兩點鐘才回來繼續工作。
所以論敬業程度,台灣人勝出!
不過說真的,像我這種沒事業野心的人,倒羨慕大陸這種“閒散”的工作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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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算是“外人”,所以不敢主動去拿便當,每餐都跟在畫師冠良兄旁邊,看他去拿才跟著拿。沒辦法!看到陌生人時我就會習慣性地躲到角落,所以從不參加任何婚嫁喜宴。不過每到吃飯時間,子陽團長一定會問我有沒有去拿便當?飯後看到我,也一定問我有沒有吃飽?這點讓我印象非常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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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飽後第一件事就是趕快去刷牙,這是我的壞習慣。以前開車載朋友經南迴公路前往台東,結果肚子餓在車上吃了一些洋芋片,吃完自然而然就把車子停在懸崖邊,下車蹲在路旁刷牙,嚇得友人們沿途再也不准我吃任何食物。
正當我拿著牙刷走到體育館外的廁所去刷牙時,剛好看到一位拾荒老人在垃圾筒翻尋保特瓶。我忽然想到,後台那些要丟棄的便當……於是就過去,很客氣地問那位老人:「我們剩了一些便當,您肯不肯幫我們“處理”掉。」發現自己的措詞好像有些不妥,於是又再補充:「我是說,若您不嫌棄,那些便當都沒人動過,看看您的鄰居有沒有人需要便當的,帶回去請他們吃!」很怕傷到對方的自尊,所以努力把語氣說得極為微婉。
他佝僂著背,抬頭望著我,過了幾秒鐘才比著手勢用普通話說:「聽不懂?」
忽然間我才會意過來,他不是當地人,聽不懂閩南語。(在漳州期間,和當地人溝通我都使用當地流通的閩南語,因為比較親切!)於是趕快用普通話再把剛才的語意重新述說一遍,他聽懂後猛點頭,起身就要跟我去拿便當。趕忙請他留在原地,我過去拿就好。
回到後台立刻請示行政康素慧,能否把剩下的便當“處理”掉?順便向她解釋之前多餘的便當都丟到垃圾筒了,與其如此不如讓那位拾荒老人帶走。
康素慧非常讚成,於是我就把剩餘的便當都搬去給那位老阿伯了,而且還當場打開一個向他保證飯菜都還新鮮美味。其實我一直很心虛,擔心這樣的施捨會傷到別人的自尊!當我把那個便當蓋好再小心翼翼放回紙箱裡時,才發現拾荒老人已感激得不斷點頭道謝,讓我很不好意思。
目送拾荒老人的拼裝三輪車離去時,眼眶忽然熱熱的,或許他連「家」都沒有吧!只是個流落到漳州來的異鄉人……
過了幾秒鐘才回神過來,趕快追過去告訴他:「若您不嫌棄,下午六點鐘再過來,就在剛才那個位置等我,若有多餘的便當,再請您幫忙處理。謝謝哦!」
「好的,好的,六點鐘!」他一再向我確認,然後踩著三輪車興奮地離開了。
這下子換我雀躍著跳到廁所裡去快樂刷著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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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大伙又緊鑼密鼓地開始綵排,真的是名符其實的「緊鑼密鼓」,因為二十餘位樂隊老師也在現場配合綵排,鑼聲鼓聲鏗鏗鏘鏘敲打著,頗有年節氣氛。其實《周公法鬥桃花女》裡本來就有娶親的戲,也是喜氣洋洋鑼鼓宣天!
今天的綵排比較特殊之處是,有「台灣第一丑角」之稱的陳勝在已飛過來漳州和大家一起排戲了,國寶級的勝在長輩要求很多,步伐和身段都得和音樂及鑼鼓搭配得極完美才行,所以大家特別認真。這也讓我瞭解一個人的成功背後,真的需要無數的堅持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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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點多便當又來了,我都還沒吃,就瞄到老人的身影已守在門口了。趕快過去請他等一下,待便當發完我會把多餘的送過去。他拼命點頭道謝,然後把三輪車牽到遠遠的街燈下等候。
等大家都吃飽,我又再向康素慧報備,然後就把五六個便當搬過去放在那台小小的拼裝三輪車上了,順便請他明天中午十二點半再過來。
看到老人欣喜地把便當載走時,忽然覺得這樣默默幫黃字團作善事,明天的演出肯定會順利成功。
綵排告一段落,大家都在吃便當了,此時的光線讓我想到梵谷的「食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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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點鐘全體人員要正式綵排一次,著裝但不化妝,而我也就定位從頭到尾跟著試拍一遍。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周公法鬥桃花女》的完整演出,雖然在寒風中整整站了兩個多小時,但並不覺得辛苦,只是發現這部戲不好拍攝,所以有點鬱鬱寡歡。
十點半全體工作人員皆集合舞台上,團長開始講解今天綵排發現的問題,並宣佈明天的行程及注意事項。那時大家皆席地而坐,安靜聆聽子陽團長及勝在長輩的分析,畫面極具文學氣味,像個大家庭似的既肅穆又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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綵排結束,大夥解散,寒風吹著,腦海忽然浮現《京華煙雲》的歌詞:
最明亮時總是最迷惘,
最繁華時總是最悲涼。
戲總會散的,不是嗎?能恭逢其盛就該心存感謝!
若等到有一天,生命也將結束,是否還記得要對一切的一切心存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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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十二點才回到旅社,文化局在餐廳幫大家準備了宵夜,但我沒心情去吃,拉著行政康素慧在大廳的坐椅上,畫了幾張草稿圖向她分析《周公法鬥桃花女》拍攝時的諸多困難。例如樂台搭得太高,會拍到樂師們的頭;佈景的幾何圖形(八卦或客廳壁畫)會影響構圖;而且不少戲都沒背景,只墊著一只紅幕,這些狀況都會限制拍攝。我很擔心拍出的效果不如預期,所以拼命向康素慧解釋。但她要我別擔心,一直強調:「你的“不如預期”,我們看起來都是“經典”!」聽得我不知如何是好,不過和她聊過心裡壓力抒解不少。
回到房間,立刻呈大字型躺在床上休息,因為已連續工作15個小時,共拍攝1479張相片,不斷重複舉臂按快門,右手幾乎“不舉”了。這種濱臨體力崩潰的工作經驗真的前所未見,還好平常有運動習慣,明天睡醒應該就能恢復體力,於是火速洗完澡立刻呼呼大睡去也。
所謂「家」就是一個累了可以呼呼大睡的地方,如豬圈之於豬,雞籠之於雞,何任平坦處之於我。耶!有床舖能睡真好。
晚安。
左頁就是當時向康素慧分析《周公法鬥桃花女》拍攝的諸多困難時,所畫的幾張草稿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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