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9月27日
明天就要搭機回台灣，今天是最後的參觀行程，所以安排一個不很重要的城市叫卡寧朋(Kalimpong)，讓我們造訪兩座藏傳佛寺。行程已經很不精彩了，偏偏又終日霪雨霏霏。
因為要趕路，所以6:00起床，7:30就出發，甘多克(Gangtok)距卡寧朋(Kalimpong)約100公里，開車要兩個多小時。
■ 閒聊
在車上導遊仍天南地北地介紹著，先是聊到印度的語言。
印度本土的語言約有400多種，光是正式的官方語言就多達15種。
(不會吧！印度的官方語言竟有15種……)
導遊看到車內低低切切的討論聲，就知道大家肯定不相信。所以要我們拿出印度鈔票，翻到背面，左邊印有數行如毛毛蟲般的扭曲文字，每行就是一種官方語言，共有15行。所以光是語言，就知道印度是個非常複雜的國家。
本來導遊要繼續介紹印度的各種“複雜”，結果話題一岔就聊到語言去了。說到中國的官方語言，當時在國民大會表決時，北京話以一票險勝廣東話。接下來又說，中國除了藏、滿、蒙、新疆、東巴有文字外，其他語言都沒有文字，而雲南的東巴文已被聯合國列為人類文化遺產。(這些都是當時記錄下來的，我並去沒查證。)
導遊還說，一種新語言的形成約要100年的時間。
這點我倒可幫他補充，中國最晚形成的方言是「上海話」，前年要去上海，我先到圖書館借了許多上海歷史書來閱讀，所以知道這點。
接下來……政治傾向偏綠的導遊，居然說出兩個讓人捏一把冷汗的想法……
1．大陸方面很積極研究台灣，台灣方面卻不研究大陸，所以早晚台灣會輸。
2．根據歷史，偏安的政局通常不超過三代就會結束(約80年)，台灣也一樣。
天啊！不管有什麼理論根據，這種政治話題最好不要在公共場合談論，這原則住在南台灣的我感觸最深刻了。原本摘下眼鏡在抄寫筆記的我，趕快戴上眼鏡，往前掃瞄車內其他團員，是否有人要發聲抗議。
還好，大半都睡著了……
真是的！導遊明明是“偏綠”的，幹嘛講這種敏感的“偏藍”話題。萬一有人不認同，雙方爭執不下，那不是自找麻煩嗎？看來台灣也和印度一樣複雜！
接下來導遊居然開始講「獨立」……哇咧！
印度有好幾個郡想獨立，我們原本要路過的阿薩姆省(Assam)就是其中之一。因為台灣也存有獨立的基因，所以印度政府一向對台灣不太友善，對台灣人要去印度境內那些想搞獨立的地方都“不太歡迎”，因此當初規劃行程時已避開阿薩姆省。
像印度這麼大的國家(光是官方語言就有15種)，境內當然會有分裂、鬧獨立的雜音出現。但有時「獨立」只是一種籌碼，吵嚷叫囂後，中央就會給錢安撫，倒也不是真的想獨立。所以出外旅遊，千萬要堅守中立，避免觸及其他國家的「統獨」議題。看來全世界都很複雜啦！
導遊又提到印度人不喜殺生，而偷竊、搶劫都是宗教忌諱，所以治安還算好。
接著他推薦一本介紹印度教的好書，妹尾河童寫的旅遊繪畫書《窺視印度》。因為導遊本身是宗教學碩士，所以關於如何認識佛教，也順便推薦佛光山的《宗教百問系列叢書》，書裡適切地把場景恢復到佛陀當時的歷史情境，所以能觸及原汁原味的佛教。
只是後來我就逐漸睡著了……
寤寐中的最後記憶是，想學梵文，可去政治大學，即使學生只有一位都肯授課。
夢裡，我變成一尾會說梵文的魚，悠游地竊聽岸上兩個人辯著「水裡的我到底快不快樂？」
■ 卡寧朋(Kalimpong)
十一點鐘來到卡寧朋，雨始終沒停過。
關於卡寧朋，網站這樣介紹著：
卡寧朋是個鄰近喜馬拉雅山的小鎮，距離世界聞名的紅茶產地大吉嶺(Darjeeling)僅2小時車程。因為地處印度東北部，與不丹、錫金、尼泊爾、西藏等佛國接壤，逐漸發展出延續佛陀法教的重要城鎮。自古卡寧朋即與西藏有密切生意往來，西藏淪陷後許多藏人翻山越嶺來此落地生根。卡寧朋也是鄰近村莊的重要貿易中心，經常舉辦體育活動，近年光環被快速掘起的大吉嶺搶走，最近才又被旅遊愛好者重新發現。其實卡寧朋是個色彩繽紛的城鎮，金色的橡樹及蒼綠的苔蘚與各色花卉所組成的卡寧朋，絕對會讓熱愛大自然的朋友流連忘返，每週三與週六的市集更吸引無數觀光客前來購物逛街！
連官樣的介紹文章都如此不吸引人了，觀光景點想必不多，所以下午的參觀行程也只排定兩座廟宇及一處植物栽植場。
倒是我們住宿的這家喜瑪拉雅旅社(Himalayan Hotel)頗有來歷，是《旅藏二十年》一書的作者大衛麥克唐納(David Macdonald)的故居。麥克唐納1904年在拉薩擔任教會的翻譯，1910年清朝的川軍進攻拉薩，他曾協助十三世達賴喇嘛土登嘉措逃亡至印度。(1912年十三世達賴喇嘛在印度宣布西藏獨立，並將清軍逐出西藏。)麥克唐納於1924年又回到拉薩，退休前曾擔任英國駐鍚金的官員，這棟建築就是他的別墅，改建成旅社後，現在由其孫子經營。
其實，這棟旅社的歷史是這樣被我發掘的……
分發完房間後，我拿到一把長約十公分的古老鑰匙，立刻覺得這間旅社好像不太一樣，連房門都使用古代的門鎖。進到房間果然四處彌漫著濃濃的歐式懷舊氣氛，我拿著相機拼命拍攝，老覺得這樣的建築應該有段特殊的歷史，忍不住下樓去櫃台問個清楚，才得知上面那一大串故事，像挖到寶藏呢。
反正，我很喜歡這間喜瑪拉雅旅社(Himalayan Hotel)！
■ 雨中巡禮
下午兩點鐘出發，去參觀藏傳佛寺及植物栽植場。
第一站的藏傳佛寺叫Zang-dog Palrifo Brang，當時暴雨狂瀉，冒雨衝進幽暗的寺內，卻發現四壁都是面貌猙獰的藏傳佛教諸神，好像進到另一個沉晦的世界似的，讓人敬畏却慎。
第二站參觀植物栽植場(PineView Nursery)，雨水仍狂傲地傾瀉，花房的透明塑膠帆布被大雨敲打到快坍塌了，偏偏裡頭栽種的全是沙漠植物仙人掌，很難想像頂棚的支架若倒下，把我們都壓在仙人掌花圃上時，救難人員要如何搶救？
不過我還是能鎮定地拍攝，任何情狀下，我都能讓植物在我的相片裡訴說故事。但這次拍攝的仙人掌，有著迷離陰晦的色調，每株都像鬼魅。難道是我把他們拍攝成藏傳佛教諸神了！
第三站是塔帕秋林修道院(Tharpa Choling Monastery)，裏面有許多古老的雕刻及冊籍，由達賴喇嘛所領導的教派負責管理。我們很幸運，今天寺裡剛好有座西藏的壇城沙畫，不但讓我們參觀，還允許拍照。
西藏沙畫(Mandala)是種密法灌頂的儀式，以彩沙繪成壇城，再用這座「城」來迎請智慧聖眾降臨，並請他們行“超越時空”及“超越聖凡”的加持。因為「城」本來就有「治」的象徵，而「治」的反面則是「亂」，所以沙繪壇城也有化紛亂為治平之意。灌頂儀式結束後，整座沙繪壇城就讓它手拂歸空，剛好呼應無常、幻化、不執著、空性的佛法本質。
沙繪壇城本該歸空，但卻被相機拍攝成“永恆”，不知這樣算不算罪過？
這是我當時拍攝的沙繪壇城，當然無法整個人吊到空中去拍攝，是用手將相機伸到沙畫上頭，再配合廣角鏡拍攝。完全無法用眼睛瞄準，只能憑感覺按快門。
在塔帕秋林修道院後面有座獨棟的道教小寺廟，因為我們從台灣來，而道教在台灣很盛行，所以特別開放讓我們參觀。意思就是，平常並無人朝拜，委託喇嘛們管理，特殊狀況才開門供信徒入內。擔心身上的攝影器材被淋濕，原本不想冒雨過去參觀，勉強隨著大夥前往，卻發現這種求神問卜的廟真是台灣人血濃於水的生活記憶，不管在世界任何角落，看到都會覺得親切異常。團員們開始在裡頭抽籤及博杯，有人用打火機點上蠟燭並燃香拜拜，那種氣氛和味道就是家鄉的氣味。
門口一副對聯寫著：
赤面赤心表裏如一是聖人本色
惟漢惟心忠義不二垂英雄遺風
日期是民國二十七年，當時正值對日抗戰，台兒庄戰役及武漢會戰已激烈展開，同年八月國民政府遷都重慶，準備長期抗戰，而信徒張相誠卻在印度的卡寧朋建造這座道教寺廟。張相誠可能不知道，中國打敗日本後，共產黨又趕走國民黨，中國從此分裂，70年後有十幾位從分裂的小塊領土那邊來到卡寧朋，在他所建造的寺廟裡燃香拜拜。
我們談不上惟漢惟心，也越來越不懂表裏如一，只是遊歷至此，彼此短暫交會……
哎！歷史真是奇妙。
■ 吚啞吚啞
這般陰雨終日，實在也沒什麼參觀興致，四點多就載我們回旅社。晚餐之前讓我們自由活動，去逛卡寧朋大街。
既然是自由活動，我就不想和大夥一起走，自行出門亂逛去了。
卡寧朋大街很熱鬧，兩旁都是商店，難怪網路上會強調：「每週三與週六的市集吸引無數觀光客前來購物逛街」。只是我不愛血拼，喜歡接觸當地人，觀察他們的生活起居。所以除了書局，沒進任何店裡去逛，最後在騎樓下看到一位瘋婆子，閒著也是閒著，就和她坐在一起觀看街車往來及一朵朵移動的雨傘。偶爾瘋婆子會吚啞吚啞地轉頭和我說幾句話，我也跟著吚啞吚啞地回答，她居然都聽得懂，所以決定繼續陪她“聊天”。在窄狹的街道會車是種藝術，於是滿街的車輛都在表演特技，只是車陣偶爾也會塞住不動。瘋婆子吚啞吚啞地想去指揮交通，被我吚啞吚啞地地勸阻了，還好，她很聽話。行人的傘像花朵，如櫻花雨般沿街流動，我吚啞吚啞地說是日本的櫻花，瘋婆子不讚成，吚啞吚啞地解釋，應該是印度的雞蛋花。天啊！她居然知道什麼是雞蛋花。
直到天黑晩餐時間到了，我才告別瘋婆子回餐廳吃飯。沒想到用這種毫無語意的聲調聊天竟這麼愉快！
■ 晚安
因為雨下得很大，晚餐後也無法出門，其實我想出去找那位瘋婆子！
於是就待在房間裡整理行李，明天要飛回台灣了，得花些時間把所有東西都打理好。
這趟不丹之行，看得多，想得也多，點點滴滴了然於心，算是極美的一段旅行。
晚安！
躺在床上，我忽然想到，會不會瘋婆子根本沒瘋？她只是已比我早悟出無常、幻化、不執著、空性的佛法本質罷了。
後記：
今天發生三件不可思議事，補記如下。
１．上午在車上，導遊一路暢談，但聊到印度教、佛教及梵文時，我就睡著了。練過數年瑜伽的我，都是整個人縮成嬰兒般躺在狹窄的座椅上，戴眼罩睡覺的。我喜歡把遊覽車的座椅當成子宮。
不知車子開了多久，也不知我睡了多久，反正就在某個時間點，我忽然醒來，拉下眼罩，見到窗外剛好有座鑄造中的大佛。剛好車子就停下來幾秒鐘，這幾秒鐘剛好夠我取出相機拍下這座未完成的大佛。
我無法解釋為何會這麼巧合，只是覺得數十年後，我應該會再和這座鑄造完工的大佛在天涯海角相遇……
２．在下著大雨的塔帕秋林修道院內，我離開其他團員，逛往喇嘛們的住宿區去，忽然發現牆邊的木椅上縮著一隻瞎眼的猫。沒有了雙眼，無法捕食，一輩子都要被餵養。
我蹲下來，用中文直接對他說：「貓咪，你雖無法捕食，但不殺生也是功德一件。就住在寺裡，多聽喇嘛們們頌經唸佛，來世投胎當佛徒，救助更多殘障的眾生。你已比其他瞎眼的貓好運多了，至少有座寺廟可住，要知足惜福，多聽些佛法。」
聽我說完，原來膽怯縮成一糰的猫兒，竟然抬起頭“看”著我。我拍了一張相片留念，並摸著他的頭，他則斜著頭用頸部來回地撫觸我的手掌。
我知道他聽懂了！
記得來世投胎當佛徒，救助更多殘障的眾生。
３．車子開往塔帕秋林修道院的途中，雨勢很大，我忽然想記錄當時的“下雨”心情。於是把相機的焦距調成模糊，拍攝窗外的模糊雨景。
停紅燈時，我拍下這張學生的相片。
參觀完塔帕秋林修道院，導遊說後面還有一小間道教寺廟，要大家去參觀。我擔心相機會淋濕，原本不想去，後來還是跟去了。
結束後，一位小喇嘛帶著鑰匙要鎖上這間平日不開放的道教寺廟。我覺得道教寺廟裡有位穿紅衣的小喇嘛是件有趣的事，所以拍著他的肩膀，請他轉身讓我拍張相片。
等他轉身，從相機的觀景窗看到他的臉時，我整個人就楞住了……
不是半小時前才在街上看到他嗎？怎麼一下子立刻從蓄髮的學生，變成短髮的喇嘛了？
小喇嘛“頗有含義地”對我一笑，驚訝的我遲疑了兩秒才按下快門。
移開相機時，我張著嘴，呆立著不知所措。
「我們剛才在街上見過面，對不對？」我在心裡重複問著這句話。
小喇嘛沒回答，又給了我一個淡然的笑。我彷彿聽到，應該是真的聽到了，有個聲音告訴我：「是見過，但那是五百年前了！」
回程，我一直哼著這首台語歌「行諸路裡」，意即「走在路上」，譯文如下：
走在路上，一雙手就像蝴蝶的翅，
飛來飛去，飛到天上就化成一顆星。
走在路上，一雙腳就像沾墨的毛筆，
游來游去，游到溪底就變成 一尾魚。
游來游去，游來游去，
眼睛一眨、一眨、一眨
就五百年。
游來游去，游來游去，
眼睛一眨、一眨、一眨
又五百年。
是否有人姓莊？
是否有人姓莊？
有人姓莊嗎？
姓莊的舉手！
他作了一個魚的夢，
作了一個魚的夢，
作了一個魚的夢，
夢到一尾魚！
P.S.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台語歌，可惜翻譯過來詞句就不夠美了，但語意仍在，這是當年金曲獎最佳作詞獎的作品。暗諭佛法就像「走在路上」那麼平易簡單，即使走在路上，雙手都可以像蝶翼，雙腳化成沾墨的毛筆，心情像尾魚，揮灑自如地「一眨眼就500年」。其實，你我都可以是莊子！
這首歌收錄在佛光山出版的《遊來遊去》合輯裡，去佛光山，不妨買下這張專輯，這真是百年難逢的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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