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加納利群島 探望三毛的荷西
１．
先來看一則三毛的故事，
這篇〈雙魚〉節錄自《我的寶貝》一書：
深夜的街道斜斜的往上通，她的攤子有一支蠟燭在風裏晃。
天冷，地勢海拔四千公尺，總是冷的，尤其在夜裏。
我停下來買一條煎魚，魚是煎好的，放在報紙下面，印第安女人很自然的要將魚放回到油鍋內再熱給我。
看到地上紙盒子裏還睡著一個娃娃，不忍她為了我一點小生意再麻煩，再說玻利維亞的首都拉巴斯當時是要戒嚴的，我催著她要付錢，說冷魚也很好吃，快賣了給我收收攤子回去吧！
那個女人仍然要給我煎，一面下鍋一面問我幾點了，我告訴她，她起身緊了一緊披風，急著收攤子背娃娃，就在那時候，我發現她的身上、胸口，晃動著兩隻銀色的魚，是晃動的，好似在遊著一般閃閃發光。
我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摸。「你賣不賣這對魚？」問著自己先臉紅了。
那女人愣了一下，怕我反悔似的急急的說：「賣的，賣！」
唉，我是個討厭的人，利用了別人小小的貧窮。
我們雙方都說不出這雙銀魚該付多少錢才好，對著微笑，都很不好意思，最後我說了價，問她夠不夠，她急忙點頭怕我要反悔，急著將銀魚從自己身上拿下來，魚下來了，夜風一吹，吹掉了她沒有別針的披風。
「我還有老東西。」她說，要我第二天去街上找她，我去了，第二天晚上，她給了我照片下面的兩副紅石頭的耳環，也是我出的價，她猛點頭。
拿下了她的家當，有好一陣心裏不平安，將耳環用手帕包了又解，解了又包，好幾年來，這個女人的身影和她的攤子，還有那個嬰兒，一直在我的心裏參雜著一份內疚不能退去。
我想，再過幾年如果回去拉巴斯，我要將這幾樣東西送回給那個女人，畢竟，這是她心愛的。
三毛向賣煎魚的女人買的銀飾，上面就是那雙銀魚。
我很喜歡這篇〈雙魚〉，
多年來始終期盼某天三毛又回到拉巴斯，
把那雙銀魚送還給街頭賣煎魚的女人。
所以，
1991 年 1 月 4 日三毛去世後，
我的第一個反應居然是
「糟糕！沒人能把那雙銀魚送回拉巴斯給那個女人了！」
接著再想到的是……
三毛去世後
恐怕也沒人會回加納利的拉芭瑪島（La Palma）探望荷西了！
自從 1979 年 9 月 30 日
荷西在拉芭瑪島發生意外後，
就一直安息於島上的墓園裡。
三毛那篇〈夢裡花落知多少〉就是後來她回去探望荷西墓園時
所寫的文章，
裡頭提到：「我鼓起勇氣走上了那條通向墓園的煤渣路，一步一步經過排排安睡的外人。我上石階，又上石階，向左轉，遠遠看見了你躺著的那片地，我的步子零亂，我的呼吸急促，我忍不住向你狂奔而去。荷西，我回來了——我奔散了手中的花束，我只是瘋了似的向你跑去。衝到你的墓前，驚見墓木已拱，十字架舊得有若朽木，你的名字，也淡得看不出是誰了。」
這是 1980 年 7 月三毛重回拉芭瑪島（La Palma）探望荷西的情形，
才離開 9 個多月，
就驚見墓木已拱，十字架舊得有若朽木！
所以 三毛 去世後，
沒人再去探望 荷西，
拉芭瑪島 上的孤墳將會何等 荒蕪？
２．
而就在三毛去世 18 年後（荷西去世 30 年），
有大陸的讀者特地前往拉芭瑪島（La Palma）尋訪荷西墓園，
驚見其木製十字架不但早已損毀，
墳地上居然還橫擺著別人施工中的墓碑。
這是當時他和墓園管理員的對話：
我問說：「那荷西的墓碑呢？」
管理員回答：「已經沒有了，30 年來沒人納費打理，早已損壞。」
我忍不住搖頭：「他在 1 萬 6 千公里外的中國很有名呢！」
對方也跟著搖頭：「很可惜，他在這裡沒有家人。」
我什麼也說不出，見墓旁有棵樹，便從包裡掏出攜帶多年的幸運符掛在樹上……因不能久留，臨走前蹲下輕拍著土地說：「JOSE，TENGO QUE IRME，HASTA LUEGO，JOSE。」（荷西，我得走了，回頭見，荷西）
３．
今年（2017）六月，
友人 Sophia 則「因緣際會」去了 三毛住過的加納利群島，
說來還真是一段美妙的機緣……
任職於大學多年，
Sophia 退休後終於閒有餘暇可修習佛法，
於是開始前去法鼓山體會那種“禁語＂的禪坐課程，
回來
也不吝和我分享習禪之妙。
我對“禁語＂天生有種莫名的著迷，
總覺得
不語時連整個宇宙都能安靜下來，
所以老是羨慕 Sophia 在 法鼓山的禪修。
有次她告訴我禪修時認識了從美國來的 Ivy，
是個氣質不凡的女士。
我想，
“禁語＂時都能展現不凡之氣質，
那可真是氣質不凡了！
兩人閒聊得知彼此都喜歡旅行後，
Sophia 便客氣地建議若有機會也可出國同遊！
巧合的是，
Ivy 表示六月正好要去西班牙的加納利群島，
她同學的女兒定居於島上行醫，
要陪同學過去探親，
剛好順便邀 Sophia 結夥前去那個 三毛住過的加納利群島！
瞬間驚覺於兩人默契絕佳的同時，
Sophia 順手拍攝我那本《三毛住過的加納利群島》的封面 line 過去給 Ivy……
瞬間的瞬間，
兩人驚覺又驚覺這默契太妙不可喻了！
Sophia 居然認識加納利群島旅遊書的作者，
這不是「天注定」要她們歡喜來趟加納利群島之旅嗎？
接下來，
她們便開始訂機票及民宿，
Sophia、Ivy 及她同學將分別從高雄、紐約及台北飛至西班牙首都馬德里，
再先後轉機至拉芭瑪島（La Palma）……
什麼？居然是 拉芭瑪島（La Palma）！
這下子換我驚訝萬分，
再次和 Sophia 確認：「妳們真的要去拉芭瑪島？一般人去加納利都是到荻伊笛火山國家公園 ( Parque Nacional del Teide ) 所在的丹納麗芙島 ( Tenerife ) 呢！」
「沒錯！就是拉芭瑪島，因為Ivy同學的女兒就在那裡當醫生。」Sophia語氣肯定地答覆。
於是我開始向她述說拉芭瑪島的美好，首府聖塔克魯茲（Santa Cruz de La Palma）是座舒適宜人的小城，別緻的陽台式建築洋溢著濃郁的殖民地色彩，加上居民喜歡蒔花弄草，更增添不少藝術氣息。而我對聖塔克魯茲的第一眼印象便是：「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彎黑色海灘，弧線上堆積著稱差相鄰的暖色方塊建築，很像黑色巧克力粉上頭的橘黃糖果屋，於是我們就甜蜜蜜進城了。」（節錄自《三毛住過的加納利群島》第 136 頁）
當然也提醒 Sophia，這個濃綠的島嶼便是當年荷西潛水發生意外之處，他也因而長眠於此！
此頁節錄自我那本《三毛住過的加納利群島》，寫的就是當時造訪拉芭瑪島的情形。
拉芭瑪島的首府聖塔克魯茲（Santa Cruz de La Palma）是座舒適宜人的小城
４．
終於，
6 月 28 日三個人分別從地球的不同角落
先後飛抵拉芭瑪島（La Palma）的首府聖塔克魯茲（Santa Cruz de La Palma）。
接下來幾天，
Sophia 陸續傳來許多聖塔克魯茲的街景相片與我分享，
我則回味著當年造訪時的心情，
好個往事如昨！
其實我“私下＂頗希望 Sophia 她們能幫三毛去探望荷西！
只是人家是去度假，叫人去墓園總是怪怪的……
更何況之前大陸網友前去探視時，
就發現數十年來荷西的墓碑早已傾圮損毀，
Sophia 她們即使去了恐怕也尋不著荷西！
拉芭瑪島的首府聖塔克魯茲（Santa Cruz de La Palma）
拉芭瑪島國家公園裡的松樹林
結果就在 7 月 2 日，
Sophia 傳來訊息：「昨日當地朋友驅車帶我們造訪『荷西潛水意外處』的紀念碑，當下與三毛、荷西心靈交會之濃郁憂傷漫延至今晨仍未褪去……」
讀完，我萬分驚訝原來 拉芭瑪島居然有荷西潛水意外的紀念碑！
然後就見 Sophia 傳來所拍攝的相片，
並補充：「現場以手機重覆播放著〈橄欖樹〉，隨浪濤怒吼撞擊內心悲痛。」
而相片裡果然看見猙獰黑岩及洶湧狂濤，
紀念碑裡幾只抽象造形雕塑如候鳥般在岸邊守候……
讓我想到三毛在〈今世〉歌詞所寫的：
你忘了岸邊等你回家的女人
日已盡 潮水已去
皓月當空的夜晚交出了
再不能看我
再不能說話的 你
猙獰黑岩及洶湧狂濤……此及荷西潛水發生意外之處。
而地板上則石刻著三毛的作品，
包括中、英及西班牙三種版本的〈橄欖樹〉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 我的故鄉在遠方
為什麼流浪 流浪遠方 流浪
光看到這些相片，
我都有種「追憶三毛與荷西的濃烈憂傷」了，
更何況在現場的 Sophia！
『荷西潛水意外處』的紀念碑，有人說三根細桿就是代表著「三毛」。
下面幾只抽象造形雕塑如候鳥般在岸邊守候……
地板上則石刻著三毛的作品，包括中英文版的〈橄欖樹〉。
順勢我用 line 送過去幾個字：
「當地友人知道荷西的墓園在哪裡嗎？或許可去送上一束鮮花！」
原來從她們下榻的民宿步行前去墓園只需十來分鐘，
於是隔天 Sophia 及 Ivy 便捧著淡紫桔梗前去探望荷西，
傳回台灣的相片更讓我驚訝無比！
荷西的墓碑 並沒傾圮損毀，
而且
早已被重新整修得極為 清幽雅致……
真是感謝拉芭瑪墓園管理處（或其他善心人士募款相助）！
三毛的相片也和荷西擺放在一起，
並以金漆銘刻著：「你們留給世人如此美好的愛情故事」。
荷西的墓園入口大門
荷西墓園所在處
荷西之墓
很多讀者留下許多祝福的小圓石給三毛及荷西
Ivy在墓園管理處翻閱一本有關三毛及荷西的西班牙書籍
得知荷西之墓被整修得如此完善真的好開心！
即使三毛無法前去，
仍會有絡繹不絕的三毛讀者會幫她探望荷西。
而 Sophia 及 Ivy 也依慣例在荷西的墳上留塊小圓石，
並簡單寫者：
三毛
謝謝......
Olive tree
Sophia Ivy
多希望哪天我能再回拉芭瑪島（La Palma）
也帶著鮮花去探望荷西，
並留下一塊小圓石寫著：感謝三毛 及 荷西。
荷西之墓
５．
後記：
1991 年 1 月 4 日三毛去世時，
我正在金門服役，
於是隔天便將有三毛相關報導的報紙及雜誌全部各買兩份留下來。
利用 2 月 14 日（除夕）至 16 日（大年初二）的在營休假期間，
躲在營區辦公室裡
不眠不夜地把所有的資料整理成一本剪貼簿。
這就是三十幾年前，
我在金門手工製作的一本「三毛紀念專輯」：
粉紅色那棟就是三毛及荷西在拉芭瑪島所住的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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