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r Nan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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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我們吳哥旅遊護照三日票的最後一天,
不管我們去那個景點,
都是最後一次造訪,
每一凝視都是告別。
於是,
我們決定再去小吳哥看一次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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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凌晨五點鐘出門,覺得 夜 涼 如 秋。
進吳哥景區的路上
只反覆啍著一首歌「秋意濃」:
落葉的季節 離別多
怨只怨人在風中
聚 散 都不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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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成群的觀光客
等著,每天在此上演的「吳哥日出」。
我來第二回了 所以輕鬆。
等待的空檔,
我好奇看著這些地球各處來的觀光客,
每一張臉都是一幅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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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池邊是最佳觀日點,於是被築起了一道人「牆」。
塘裏一隻小蛇,
遠遠就見它 頭伸出水面,
扭動陣陣漣漪往岸頭這邊來。
就停在我的右前方,它長得可愛,於是
我指給身旁的日本歐巴桑看。
尖叫地,她用日本語喊了一聲「蛇」!
一整排的歐巴桑都跟著叫起來……
小蛇,驚嚇地游回池心去,它從沒看過會尖叫的「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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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太陽即將出來時,
飄來一群雲,一朵,一朵,像是天空的魚鱗。
遮住該出現的橘紅火球,
「 哎 ! 沒 有 日 出 」
敗興的人們,爭相傳遞太陽死亡的消息,然後一哄而散。
沒人注意到,
雲朵把天空畫成一只魚,
每片鱗都是立體的,
好棒哦!
天空有一只大鯉魚旗,飄啊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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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訴Jimmy:「有這麼美的天空和雲朵,今天真是幸運!」
感。
謝。
吳。
哥。
眾。
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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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小吳哥的石板路,
有件心事像一片雲擱淺在心頭,飄不走,揮不去。
「容我再看幾眼浮雕的仙女好嗎?」步出正門的最後一刻我向Jimmy說
於是,我們左轉,到廊裏去看浮雕。
Nancy,妳記得嗎?
出發前妳給我一道題,我還沒答案呢。
「能不能找出小吳哥裏唯一露齒而笑的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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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是大海撈針,小吳哥的浮雕仙女不計其數啊!
總是得試試。
我的生活哲學,試了,努力過,就沒遺憾。 (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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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小吳哥兩翼的長廊,
一尊、一尊、一尊
一尊、一尊、一尊…… 尋著
雕的人都不嫌累,看的人已沒耐心。
好吧,
試了,努力過,已無遺憾。
眼前有座毗濕奴神石像,
上前合十,默唸,閤家平安,
順便,貪心地……祈著, 能否指引 找到 露齒而笑之仙女。
(我想,心誠則靈)
此時遊客已散盡,神廟裏杳無人煙。
起身,欲離去。
剛好一位身著制服的吳哥國家公園女管理員巡過來,
擦身的同時,
開口請教,露齒而笑之仙女 的 方向。
她,露齒而笑,指著我身後的外牆,
就在那裏。
是嗎?
真的,就在那裏。
而我,隨之 露 齒 而 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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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Jimmy喚過來,拍攝這露齒而笑的仙女。
Jimmy問,怎麼找到的?
「心誠則靈」,我求,然後神像派來公園女管理員,指給我的。
Jimmy:這……這……
好吧,心誠則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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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ncy,我真的找到露齒而笑的仙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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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
仍是一朵,一朵,一朵 魚鱗似的彩雲,飄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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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離開小吳哥,摘了幾朵雲,搖著我的鯺及幾顆冒出來的水泡,
往聖劍廟(Preah Kahn)游去。
這裏沒有劍,只是殘破敗落,只是青苔和傾石……
及穿透石壁的強而有力的植物的根枝。
這裏曾經《輝.煌》,
如今 卻《敗.落》。
我想起一段很悲的詩:
「你一去十年,再加四十
我變賣銀簪變白髮
變賣掉春
轉眼變成秋
眼前相望的只剩
新婚暫短的紅粧,和
餘年 」 陳義芝 七十八年四月聯合文學
於是我想像聖劍廟曾有的《紅.粧》,
及眼前的《餘.年》。
而介於「紅粧」和「餘年」之間的青春歲月呢?
聖劍廟回答:「湮沒叢林裏八百年。」
聖劍廟(Preah Kah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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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的浮雕,被挖走,石佛的頭,不見了。
我翻開手上的資料:「吳哥被重新發現後,命運是否改變了呢?如果說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增加了更多的人為破壞。西方殖民者垂涎吳哥石雕無可估量的價值,竟把大量佛像從石壁鑿下偷走,帶至國際文物黑市交易。二十世紀中葉,一次又一次的戰亂在吳哥土地上發生。長達二十多年,吳哥古蹟淹沒在槍炮聲中,趁火打劫者頻頻竊盜文物,這種破壞力量猶如癌細胞的蔓延,要置吳哥遺蹟於死地。」
我顫抖的手,闔不起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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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青綠色的苔石間哀悼,這些
死 去 的 「浮雕」及「石佛」。
貪婪的人們喜歡收藏屍塊,
於是
「浮雕」及「石佛」被切割到各大博物館裏去陳著……
佛陀的身在此,同傾塌的廊柱一起被苔蘚腐蛀著,
而 佛陀的頭,卻陳在博物館裏
濕度、溫度控制,並打上暖溫的燈,等待
來訪的楚楚衣冠的遊客們的讚嘆。
我不知這些悼歌,
該在神廟坍石間吟唱,或到博物館裏去咀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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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味出眾的諸國列強,
當你們優雅地欣賞著「身.首.異.地」的掠奪美學的同時,
容我說:請把吳哥還給吳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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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流過
或風化一只簷角 或傾斜一根樑 或沾染一片苔青
聖劍廟(Preah Kahn)少了豪氣,卻多了堅毅。
斑駁的石牆間,傳來淡淡的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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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琴鍵聲音的分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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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神廟低沉吟著一個旋律,
是首 很老的歌了,
叫作「古厝」:
就像一壺老酒 總是香氣四溢
就像一冊古卷 娓娓述說從前
就像一柱香火 世代相傳不絕
就像一種傳統 總是執著固守
風雨來過 我未曾殘破敗落
風雨來過 我還是百年古厝
… … … … … … …
這是我讀國中的年紀,極喜歡的一首歌。
從小
別人欣賞金碧輝煌時,
我就獨鍾於殘破敗落。
難怪會這樣喜歡這座 殘.破.聖劍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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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聖劍廟 啍著「古厝」
漸漸
我不知道是我在唱 或聖劍廟在唱
一遍又一遍 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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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我們吳哥旅遊護照三日票的最後一天,
不管我們去那個景點,
都是最後一次造訪,
每一凝視都是告別。
幸好,
我們來了聖劍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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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據整個吳哥窟廟宇的,是熱帶叢林。參天巨木不僅籠罩著神殿,更侵入廟宇每一角落,樹根盤錯,蔓延成迷宮一般。樹木的生長一方面擠壓搖搖欲墜的建築,另一方面,樹木的根莖也是維繫斷壁殘垣的唯一憑藉。因此樹木對吳哥窟廟宇的威脅如果不能解決,再精密的修復工程也敵不過大自然的破壞力;可是若解決方案不當,無視枝幹支撐維繫的功能,吳哥窟恐怕將在數年之內崩塌殆盡。難怪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吳哥窟專家坦尼希維利說:「我們必須拯救樹木,因為有些樹木其實是在拯救吳哥窟的建築,它們就像撐住建築物的雙手。如果我們砍伐這些樹,那將有如引爆炸彈。」同樣的,樹木對聖劍廟也構成嚴重威脅,但巨木的枝幹又是支撐聖劍廟的唯一憑藉。「世界遺產基金會」正進行一項計畫,希望能同時保存聖劍廟的建築與其周遭的神秘叢林氛圍,基金會副主席史塔布說:「我們認為聖劍廟的樹蔭是一大特色……必須接受這樣的事實:樹有生老病死,而古跡也同樣在緩慢變化,兩者會形成平衡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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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聖劍廟,
有好長一段距離,我們的嘟嘟車就沿著吳哥城的古牆行進。
我驚訝著,
牆頭上是一尊連著一尊的石雕,
這麼長的距離,這麼多佛像,
在那個沒有機械工具的時代,光用手工及人力如何辦到!
資料寫著:吳哥城(Angkor Thom),城周四里,呈正方形。
於是我估算著
若每只佛雕寛30公分,共需一萬三千多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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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劍廟在吳哥城(大吳哥)的北面,
回程
我們從北門穿越吳哥城,再出南門,城裡
鬥象台(Elephant Terrace)
痲瘋王台(Terrace of the leper king)
12生肖塔(Prasats Suor Prat)
巴芳寺(Bapuon)
巴揚寺(Bayon)
依舊聳立著。
這是最後的巡禮,再來,不知何生何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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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門,停留巴克隆寺(Paksei Chamkrong)。
這座金字塔形的建築,
每次進吳哥城都在南門左側看到,
但和所有的遊人一樣,從沒駐足下來過,
只把它當成個裝飾的圖騰看待。
(建在這個位置,注定要當千百年的配角)
在最後一趟吳哥城,
把巴克隆寺拍攝下來,就留張相片讓它當主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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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必去的景點,巴肯山。
西元890年,耶輸跋摩一世(Yasovarman I)遷都吳哥,
首先在這裏興建巴肯寺。
巴肯寺在巴肯上山,完成了印度教以山(須彌山)為宇宙中心的信仰結構。
巴肯山上的巴肯寺,依照山勢,鋪砌一層一層的石階,建構成山的象徵。
這種「山」的崇高追求,
讓遷都吳哥的真臘王國強盛了三百餘年。
巴肯山,這座歷史裏的神山啊, 仰之彌高,雄偉可期……
好吧,
其實巴肯山只有67公尺高。
巴肯寺,我把它拍攝得很像中東的古國遺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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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肯山對真臘王國的意義已沒多少人重視,我是指遊客。
人們只把這裏列為觀賞日落的最佳景點,
每當夕陽西下,這裡就人潮洶湧。
我,對人潮沒興趣,
所以挑個日出後的早晨過來爬巴肯山,
而,山上真的只有我們兩位遊客;
及,三位躲在陰影下寫功課的小學生。
我把此行剩的最後一盒彩色鉛筆給了一位手持彩筆埋頭畫圖的小男孩,
瞬間,
他可用的色彩,多了一倍。
男孩抬頭,
深色調的臉上,燦出一朵笑容來。
巴肯山上,三位躲在巴肯寺陰影下寫功課的小學生。最後面那位男孩正在畫圖,我就把整盒彩色鉛筆都送他了。要下山前,又走過來看他們一眼,我安靜地站著,看著他們各自做各自的事,直到移動腳步要離去,那位男孩忽然抬頭向我揮手再見,我順手拍下這張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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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巴肯山上,遠眺,
四周 就是湮沒吳哥遺蹟將近千年的 熱帶叢林。
今天是我們吳哥旅遊護照三日票的最後一天,
不管我們去那個景點,
都是最後一次造訪,
每一凝視都是告別。
離開前,我拍下一面殘破的柬埔寨國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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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0AM回到玫瑰旅店,對於,早餐
我們從不遲到。
而
玫瑰旅店的早餐,也從不讓我們失望。
我的湯麵上飄著兩只餛飩,如同天上的雲朵,
或者
偶爾他門也煮兩朵雲在麵湯裏,讓早餐有些「詩」的味道。
Shin 2006.10.23 寫於有著雲彩朵朵的早晨的湯麵的餐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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