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吉嶺，一個雜亂得極美的山城。
屋舍巷道就櫛比鱗次盤疊在山巒間，
常常前方是蒼翠青碧的起伏茶園，
背後就是混亂的雜屋陋巷，
彷若天堂與地嶽幾世紀來就在此共生共存。
所以我說，這山城雜亂得極美。
■ 2008年9月24日
今天要實際走訪大吉嶺了，旅行社的表定行程是：
清晨前往虎丘(Tiger Hill)觀賞日出，遠眺喜馬拉雅山脈美麗的景緻及海拔8584公尺的世界第三高峰金城章嘉峰(Kanchen Junha)。接著搭乘1881年營運至今，名列聯合國世界文化遺產，世界僅存的蒸汽登山觀光火車。返回市區後參觀天心堡，該堡是為紀念第一位征服喜瑪拉雅山，名叫天心者。
看起來好像精彩豐富，但當導遊宣佈要半夜三點半起床時，我的眉頭不知怎樣就皺成一只死結，解也解不開了。
半夜三點半要起床耶！
■ 妖孽盡出
說到看日出，我早已麻木，自從學攝影後不知拍攝過多少日出，老實說，我比較想躲在被窩睡覺。不過跟團的缺點就是，若你脫隊不去的話，等大夥回來，每一位都會誇張地告訴你「日出有多美」，那種盲目的輪番炫耀，讓人整天都不得安寧。若倒楣一點，遇到阿嬤級的歐巴桑團員，她還會諄諄告誡，不跟團走就是浪費錢(團費)，你這少年仔真是不懂事哦！
權衡得失後，只好跟著半夜起床看日出。
在台灣我事先查詢到的資料寫著：
虎丘(Tiger Hill)距市區11公里，海拔2587公尺，須乘吉普車上去，路程45分鐘。沿途景觀迷人，梯田層層、青山疊翠。嶺上有觀日台，除了看日出還可以瞻仰世界第三高峰金城章嘉，此峰一半在印度，一半在尼泊爾，但從大吉嶺遠眺最美。
唸給林兄聽完後，我大笑幾聲，就把那份資料投籃般扔進垃圾桶了。
哇靠！半夜三點多，黑漆漆的，誰看得到「沿途景觀迷人，梯田層層、青山疊翠。」
不過起床看日出的人還真多，三點鐘不到旅社便吵雜聲四起，都是要去看日出的。但尼姑團並沒起床，她們果然比較不像觀光客，寧可安眠到天亮！
(我想武功高強的人，不會想去看日出！)
睡眼惺忪地來到大門口……
烏漆嘛黑的，門口廣場居然聚集了十多位小孩在踢足球(三更半夜耶)，要拼世界盃冠軍嗎？
這是什麼世界！女尼武功高強，小孩半夜踢足球，看來妖孽將出，世界將亡矣……
別胡思亂想了，我們還有45分鐘的崎嶇山路要行駛呢！
因為山路狹窄，無法容納大型遊覽車，所以大家分乘三輛吉普車前往。
除了我和林兄外，團裡另外兩位中年富婆也和我們同車。
這是車上的對話：
富婆甲：「印度的土地比中國還大哦！」
林兄覺得不對，立刻反駁：「中國比較大啦，但印度人口多，他們比較會生。」
富婆乙：「因為印度教允許有四個老婆，所以孩子生得多。」
聽到這麼沒常識的對話，我真的相信“世界將亡矣”！
還好我們很幸運，路上沒遇到妖孽，45分鐘後就來到虎丘了。
■ 日出
在漆黑的山頂上，數百人集中在一間不寬敞的觀日台內等待，空氣沁冷潮濕，人聲嗡嗡有如誦經，讓我聯想到飄雪的納粹集中營。不過集中營內的囚犯是被毒氣悶死，但這些等著看日出的人，基本上，是無聊死的！
我，因為手上有相機，所以不覺無聊，到處尋找目標拍照，倒也逍遙自在。
雖然漆黑一片，但仍能感受到瀰漫的濃霧正飄浮著。夜風澟洌，吹動夜霧如流瀑飛奔、如樂音之遊動，於是我唱起李建復的「曠野寄情」。千里冷月伴星光，但我的歌聲高亢……
哼著，哼著…天就亮了，霧色美如水，濃濃淡淡地隨風渲染。
這是夢境嗎？我浪漫地沉醉其中。
沒多久就被叫上車了，他們說今天霧大，沒日出可看，回去吃早餐吧。
好一個「吧」字，顯然大家都很無奈，沒看到海拔8584公尺的世界第三高峰金城章嘉峰(Kanchen Junha)。但我仍愉悅地看著濃霧，覺得茶園上的濃霧都飄著茶香。
■ 有小偷！
六點多鐘，回到旅社吃早餐，之後各自回房補眠，十點再出門，真好！
酣睡中，我怪夢連連，最後竟大喊：「有小偷！有小偷！」
夢裡的妖孽都武功高強，我把他們當成小偷了。
醒來被林兄嘲笑許久，沒事就故意模仿我的夢中囈語高喊：「有小偷！有小偷！」
不過喜歡嘲笑別人的人，下場常通不會太好。不久林兄就發現他的背包遺留在看日出的虎丘，忘記帶回來了。
原來真的有小偷，小偷就在虎丘上！
■ 蒸汽火車
這是關於大吉嶺蒸汽火車的一段報導：
1881年通車的大吉嶺蒸汽火車，全長600公里，由海拔一百公尺爬升到兩千多公尺的山區，現在已成活歷史，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於1999年將其列為世界文化遺產。因為蒸汽火車行駛速度相當緩慢，加上體積小，所以被稱為「玩具火車」。但速度慢到經常有乘客直接從車窗向鐵道旁的小販購買零食或奶茶，畫面趣味十足。
大吉嶺蒸汽火車在歷史上一直扮演著重要角色，以前山區交通險峻，大吉嶺的茶葉需要三天才能運送到加爾各達的茶市場，但1881年火車通車後當天就能到達。對山區居民來說，不但活絡經濟，也改善生活。現在這種慢火車仍每天在大吉嶺行駛著，雖然煤屑飄飛帶來令人不舒服的味道，但山城卻因火車而充滿懷舊氣息。來到大吉嶺，不需旁人提醒你蒸汽火車是此地特色，你會自然而然看到它出現在街道上，當你目瞪口呆之際，冒著蒸氣的古董火車已慢慢的嘟嘟通過。
十點鐘出發，我們要去搭乘這種會嘟嘟叫的蒸氣火車了。
現場真是童趣十足，各國觀光客都來坐火車了，月台上沒有有悲傷的送行者，只有各種小販熱鬧叫賣著。
我是那種閒著不啍歌會死的人，所以開始唱著萬芳的「慢火車」：
慢火車，火車慢，
我只能前進不能迴轉，
因為心中燃燒著柔情，慢火車也能爬上山頂端。
不過當火車開動後，所有的瑕想瞬間消失，媒油味無情地瀰漫著，讓人暈車作噁。想打開車窗，小媒屑又會螢火蟲般飄飛進來，沾得髮膚衣褲都是。我的結論是，還是站在街頭看別人坐火車比較有趣！
幸好我們只搭兩站，就下車參觀蒸汽火車博物館，十二點鐘回旅社吃午餐。
用餐時，櫃台已把林兄遺失在虎丘的背包找回來了。早上我們告訴導遊後，導遊立刻通知旅社，他們就派人騎摩托車上山尋找，果然在觀景台的座位上找到林兄的背包。我提醒林兄，無論如何要拿小費給那位騎摩托車上山找背包的服務人員。
林兄猶豫地說：「我又不會說英文，怎麼拿錢給人家。」
拜託！給人小費，不說話都沒關係啦！趕快催林兄前去道謝。
■ 山城之美
來到大吉嶺真的什麼觀光景點都不必去，只要行走在街上就能感受山城之美。所以下午我打算脫隊，去尋訪盤疊在山巒間的屋舍及巷道，順便到當地市集去觀看人潮，這才是我喜歡的旅遊形式。
林兄勸我跟著團走比較安全，但以後不知何年何世才能再來大吉嶺，所以堅持要親身去接觸這座美麗山城。
吃飽後，也不睡午覺，就急著出門了。先逛到擠得水洩不通的市集，再延著巷道彎彎曲曲下坡而去，想去茶園晃晃。只是這些雜屋陋巷太迷人，我捨不得繞出去，拼命看著那些工作的人、乘涼的人、走路的人，送貨的人、快樂的人、悲傷的人、富人、窮人、男人、女人……多迷人的山城啊！這些人數百年來都過著一樣的生活。我確定，時間在這裡是停止的。
最後烏雲飄來，暴雨將至，整座山城暗了下來，得趕快回去，好長一段路要走呢！
途中看到一家老茶行，兩位外國人在裡頭買了數十盒茶，木盒裝的茶，看起來極美。我跟著買了五盒，就又匆匆趕路了。回到旅社下午四點十八分，暴雨已籠罩整座山城，我則全身濕透。
趕快換裝，洗衣服，然後睡覺去也。背著超過十公斤的攝影器材，徒步走了好長的山路，累到兩腿都癱瘓了，才躺到床舖立刻瞬間睡著。
六點多團員們才回旅社，七點鐘用餐。沒人向我炫耀下午的行程多麼精彩，大夥只是努力吃飯，而餐廳的歐式自助餐仍然豐盛無比。(倒是林兄說下午去的地方很無聊)
所以我是對的，來大吉嶺真的不需要去參觀什麼景點，只要在街頭走著，就會進入時光隧道回到十九世紀去，當時的居民和現在一樣，重複著百年來的山居生活！
■ 晚安
晩上沒任何活動，許多團員溜出去買茶，我和林兄不想在雨夜裡出門，留在房裡聊天。
林兄提到早上和那兩位中年富婆同車時，聊了很多股票的事，發現她們根本不懂，亂買一通難怪會賠錢。好心的林兄還教我許多投資股票的秘訣，但我是個笨到只會把錢放在銀行的人，從不玩股票的。倒是頗有所感地告訴林兄，賺錢對我而言不是最重要的，我的生活需求很低，賺的錢夠用了。但有錢並不能免去身體衰老時的病痛，即使家財萬貫，面對「老」、「死」都和眾人一樣，得親身經歷。
我問林兄：「不管你多有錢，躺在床上老到無法翻身時，即使聘請名醫來伺候，他能替你承受身上的痛嗎？」
林兄認真地思考我的問題，沉默不語。
我又說：「之前讀過印度哲學及宗教的書，提到過『觀照』這個概念，病痛來時，只要能夠觀照病痛，和病痛共存，那種“痛”就會自己消失。所以開悟的老僧們皆無懼病痛，他們不是依靠藥物，而是心靈的力量，這種力量來自生活修行。」看了一下林兄，還好他仍在聽，所以我又繼續：「要是有一天學會如何觀照病痛，就不怕病痛了，那比賺到海角七億還受用。同樣的，學會觀照情緒，生活上的憤怒和生氣等負面情緒自然會消失；學會觀照死亡，就無懼死亡，活著就沒什麼好怕的了。所以我覺得這些生活哲理，比買股票賺錢還重要。錢只能解決部份問題，但生命的開悟能解答所有的問題。」
洋洋灑灑說了一堆，不知林兄懂不懂？
見他仍沉默，我趕快輕鬆地補充：「要學會『觀照』很難，我試過，都失敗了。」
林兄終於開口了：「你怎麼試？」
「在游泳池時，故意待在蒸氣室裡很久很久，讓身體熱到幾乎濱臨死亡，再試著和那種“窒息感”相處，看痛苦是否會因觀照而消失。」說到這裡，林兄忍不住插嘴：「結果怎樣？」
「廢話，當然是熱到受不了，衝出蒸氣室逃命！」
林兄大笑數聲，等他笑定，我才又說：「我還在尋找答案，也許有一天懂了，就不怕病痛，無懼死亡，這真的比賺大錢還重要！」
「但你相信『觀照』真的有用嗎？」林兄仍然很好奇。
「我覺得應該有啦！像達賴或聖嚴那種開悟的高僧肯定能克服生理上的苦痛，但能達到那種境界的人不多，我還在摸索呢。」
「怎麼學習？習佛唸經嗎？」
「其實唸經也是『觀照』的一種，暈車時靜下心來唸經一定能減輕生理的疼痛，所以那些修行者，基本上都比我們還懂得『觀照』。」
林兄又大笑了：「那我們團裡那些修行者，不是怕暈車而拼命搶佔好座位嗎？聽說和我們同行的尼姑團，搭機時還有人坐商務艙呢，他們真的懂『觀照』嗎？」
「並不是每位修行都能開悟，但尼姑應該比富婆容易開悟，印度人應該比美國人容易開悟，這也是我喜歡印度的原因，這裡有種神秘的力量，是科學無法解釋的，而那股力量能解決生老病死……」
那夜，我們聊得很久，因為我覺得當時的磁場是對的，所以思緒特別清晰。
入睡前我莫名地感謝老天，有幸能來大吉嶺，今生足矣。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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